数月后。

约上午十点，天公作美阳光明媚而万里无云，难得好天气。

茅草屋已经大变样，平整的石质地坪，墙壁纯木质地，光滑而干净。

梁上叼着一根金属丝线，丝线系着一盏“气死风灯”。

气死风灯便是四面封闭而顶上有盖，下方有孔让空气缓缓进入，些微的大风吹不灭它，由此得出“气死风”的名字。

床铺不再是潦草的编织藤条，而是平整的木板床，上面铺着官宦人家才用得起的丝绸家私。

倒是那种木质的枕头不太睡得惯，周志远不得不亲手做了个枕头套，里面装着晒干的麦壳。

屋外两个花坛中，栽种着各种花卉，绿的绿成翠玉、红的红成焰火，侍弄的极为用心。

房屋旁的泥地，被周志远用尽心思反复压平，开阔出平整的习武场地，一个原木做的木桩立在哪里。

鹅卵石地绵延而出，直达数十米外的两间茅屋。

大约是受周志远的影响，杨过也将他们的茅屋费心修整，三间房屋若远远看着，有种村庄的感觉。

“周大哥的手艺果真突飞猛进。”杨过坐在实木椅上，一边嚼着兽肉，一边开口赞道。

话说过去数月，周志远无数次的亲手操作，烤肉的手艺基本上算是入门，做个乡下小饭馆的大厨应无问题――当然他只能烤肉。

总吃肉也会腻，但青菜这里又极为稀少，若要购买必需走好久的山路到镇子上去，一般来说很难有这种兴致。

好在杨过二人时长会回古墓看看，顺带带回些玉峰蜜浆，清香的玉峰浆配稍油腻的烤肉，堪称绝品。

周志远听杨过赞叹，笑道：“烤出生肉便要被杨兄的银针扎，周某不得不用心呐。”

小龙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杨过讪讪一笑过后，便恢复了本色，理直气壮道：“周大哥说笑了，周大哥待人至诚，任谁也要敬服。”

周志远微微点头，不再提及初次见面时他的小动作，反而问道：“那李莫愁武功甚高，冰魄银针更是奇毒无比，不知杨兄有何打算？”

数月来，小龙女从未同周志远说话半句话，历来都是坐在杨过身旁，倾听二人谈话。

杨过久不闻世事，想去那繁华之地居住，奈何小龙女不肯，也只好作罢。偏偏周志远口才极好，又多有奇异趣闻，听得杨过心向往之，乐趣极大。

周志远又用木头雕刻棋子，做了中国象棋出来，同杨过几乎每日必下，成了消遣的主要方式。

小龙女此时听周志远说到李莫愁，不禁反问：“你怎知道李莫愁？”

在她心中，面前这人武功奇高，哪怕过儿与自己双剑合璧，也不能胜他。

而在杨过心中，周志远此人亦正亦邪，口中从不言道德伦理，更多的却是就事论事只言利益。这番做派似乎更像个利益至上的商贾，但偏偏又似大公无私，那价值不可估量的宝石说送便送。

心性难测，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对自己二人毫无恶意――此人武功奇高，若有恶意，这数月来早有无数机会让其得逞。

江湖上，李莫愁这个女魔头的名号，几可止小儿啼哭，却甚少有人知晓她出自古墓派。

周志远闻言一笑，似满腹经纶无所不知：“周某知晓的事情不少，但天下之大，佩服的人寥寥无几。在坐二位皆令周某敬服，除此之外，再有桃花岛黄岛主，北丐洪七公。这两人，一人才智天下无人可及，一人心胸宽阔可纳天地，实是人间少有。但周某最佩服的，却另有其人。”

此时吃过早饭，正是闲聊的时候，杨过顺着他的话问道：“是谁？”

聊天自然需要默契，若总如小龙女般不言不语，除了杨过和周伯通，恐怕无人可同她交流。

周志远道：“襄阳郭靖。”

杨过一惊，复而喜道：“周大哥认得我郭伯伯？”语气中多有自豪。

周志远微微摇头，惋惜道：“大侠郭靖，周某久闻其名心向往之，自今却无缘得识，也是心中的大遗憾之一。”

杨过闻言皱眉，心中那桃花岛的往事一闪而过，瞬间醒过神来问道：“周大哥方才说到李莫愁……”

周志远微微点头，不等他说完，接道：“李莫愁此人，心中有莫大的执念，恐怕难以开解。但有此人在，对你二人终究是个威胁，周某愿出手将其击杀。”说到最后一句，却是转眼看向小龙女，眼神多有询问之意。

杨过却率先眉头一挑，喜道：“如此多谢周大哥，那恶婆娘心思歹毒，对自己徒弟都那般刻薄，实在无药可救。”

周志远也不答话，朝杨过微微一笑示意听到，接着向小龙女问道：“此事还需你的同意，她是你的师姐，但你是古墓派掌门，只有你开口，我才能出手帮你清理门户。”

小龙女闻言沉默，半晌后说道：“好。”

声音清冷如九幽之水，声线柔美却世上难见，反差极大。

小龙女若肯出手，追杀李莫愁也不是不行，但她心性如此却是难以下手。

杨过见周志远果真要帮自己二人，心中多有感激，站起身来抱拳笑道：“多谢周大哥，往后周大哥若有差遣，尽可直言。”

周志远连忙站起来，面色自然微笑，口中理所当然说道：“杨兄何必相谢，你我可说一见如故，若不嫌弃你我便结拜为兄弟如何？”

话语诚恳，面色真挚，令人不忍拒绝。

杨过闻言大笑，伸出手作势yu拍。

周志远见状自然明了，伸出右手同杨过相握，哈哈大笑心心相惜。

杨过本是豪迈之人，如周志远这般真挚者，他心中也是极为认可。

当下周志远拉着杨过走了两步，面向东方，在门前练武场地一同跪下。

两人侧脸相视一笑，极为默契，当下一同举起右手，作剑指。

“周志远……”

“杨过……”

“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面上肃穆字字俱真，两人念过誓言，皆觉胸中升起一团火热，抑制不住yu仰头长啸。

两人相视对看，看到对方眼中那真挚的情绪，此时可说两人已有一丝同心，若有半点虚伪必逃不过对方锐目。

相视许久，两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张开双臂大力将对方抱住，右手使力拍着对方的背脊，那胸中的火热便如此被沉淀了下去。

杨过心中充实，站直身子大笑道：“我今年已有十六，不知周大哥年纪？”

周志远道：“已二十有三，如此，我便自认大哥了。”

杨过心中一愣，一笑不以为意，点头，紧握周志远上臂道：“自是如此，大哥。”

却是因为周志远面色沉稳，虽然胡须已刮去，但看着十分老成，似乎近三十的年纪。

“二哥。”周志远心绪也是澎湃，杨过虽才十六，但一身气度已有是不凡，丝毫没有古人那种腐朽的气息。（古代结拜，都是叫大哥二哥三哥，没有称弟一说）

古时舆论封闭，思想开阔度较之现代远远不及。

若说武侠世界中，有何人可真的与周志远成为兄弟，唯有矛盾综合体，杨过一人。

二人亲热一番，随后坐下，拿出象棋，兴致盎然。

小龙女自来冷漠，只道世上只有杨过一人热情如火，此时见周志远也变成这番模样，心中对下山一事更是凛然有畏，静静坐在一旁，愁思暗生。

她知晓杨过留恋红尘，终是难以羁绊他在荒山之中。

周志远出军，杀向杨过的马，口中说道：“我心中有三大遗憾，还要二哥知晓。”

杨过先将自己的军走到一旁压阵，以防周志远吃马，随后才道：“大哥但说无妨。”

“其中之一便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郭靖。第二件事，与你有关。”说着却不走棋，看着杨过眼中多有怜惜。

直至分别后，杨过明了心中对小龙女的深深眷念，却是天意弄人，最后竟等来长达十六年的分离。

其痛无边，其憾无垠。

十六年的青春，正是人最美好的年华。如此尹志平事件还未发生，周志远若不同杨过结拜，或许不会管此事，或许还会想若无此事又如何看得出杨过二人的真情。

但此时身份不同，心思便完全不同。

既已成了杨过的大哥，此事绝不可让其发生。

杨过对这些“未来”的事情一无所知，见周志远面色严肃不由笑道：“何事这么慎重，大哥说来就是。”

“好。”周志远微微点头，看向小龙女问道：“龙姑娘，周某此时绝无玩笑之意，还请仔细答我。”

小龙女见其如此慎重，看了一眼杨过，念在他是杨过的大哥，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你可愿嫁于过儿为妻？”

一句话震耳欲聋，短短十字冲击面前二人的思绪。

小龙女听的一个愣神，嘴唇微张不知如何言语，心中却本能的开始思索这件事――奇异的发现，自己并无排斥。

再闭塞的古墓，对于“夫妻”是什么，也不会不知。

哪知杨过大惊失色，连忙抢道：“大哥你说什么？！大哥怎生出这般想法。”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看着小龙女那皱着的眉头，心中一下慌了。

他抱拳躬身，向周志远叹道：“姑姑对过儿之恩，千言万语也难尽述，大哥说的这般话，真是……真是……”

一番争论，却说不下去，小龙女的心，也随着杨过口中“撇清”的字句，沉了下来，沉直无边黑暗。

周志远心中暗骂自己，弄巧成拙。

他见杨过脸色慌张，知道此时已不再适合谈话，无论怎么说也无法逆转杨过的想法。

心中一叹，若是杨过与小龙女因为自己而不成夫妻，自己岂非害了兄弟的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