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灯光偏暗，藤椅上坐着一位干瘦的老人，他身着灰布对襟上衣，显得很朴素，戴着老花镜，正在看着一本线装书，见董雷进来了，他放下书本说：“你就是董雷喽，坐吧。”

董雷在老人对面的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有点紧张地看着这个瘦而精神的老人，看得出老人的个子不高，他拿下了眼镜，慈祥的笑容后时有凌厉闪过，仅从那眼神就看得出，这个老人年轻时必定是睥睨天下的大人物，董雷迅速地回忆了一下，能叫得上名字而又姓安的大人物不多，忽然他心里一动，难道是他？

老人给董雷倒了一杯水，说：“天晚了，喝茶影响睡眠，只能给你倒上白开水了。”

董雷随口说道：“白开水好。”

“哦？能说说为什么吗？”老人似乎来了兴致，看着董雷等着下文。

董雷刚才正在想着这老人是不是那位大人物，所以随口就说了白开水好，没想到，这老头竟然较起了真。他想了想说：“真水无香，更接近生活的本质，豪华落尽见真淳，就像我们的生活，白天盛装出行，甚至还要带着面具，但到了夜晚，回到家里，面对最亲的人，我们可以卸下面具，脱下盛装，露出我们最本真的一面，所以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自己家里，就应该－－－－－－－－”

董雷见老人若有所思，突然觉得很无聊，觉得表演下去实在没有意思，老子又不是来面试的，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说：“其实刚才都是胡扯，您知道，我就是怕茶喝多了晚上睡不着觉，再说了您的茶叶肯定都是上品，给我这种粗人喝就是浪费，还有，您刚才说喝白开水，我顺着你的意思就说下去了，没想过为什么，不好意思。”

董雷说完，看着老头，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

老头笑了：“年轻人真有点意思，你前边几句是加了茶叶的，而且加的还是那种看上去好看，但却没什么味道的劣质茶叶，但后边这几句到真的是真水无香，本色流露，很难得。”

董雷心说，没你讲得那么玄，主要就是不想玩了，没想到这倒对了老人家的胃口，看来做人还真不能装。

老人说：“听说你是高蹈那小子的门生。”

董雷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能含糊地说：“惭愧。”

“高蹈是骆老的得意门生，当年骆老健在，我和那小子见过几次面，还算谈得来，他还送过我一幅草书，但后来骆老仙逝，高蹈为人清高，不喜欢和我们这些人接触，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听说他现在已经成了大师。”老人语气平淡，但其中自有一份天成的沧桑。

董雷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作洗耳恭听状。

老人继续说道：“能被他看上的人想必是人中龙凤，而四海和甜甜都对你评价甚高，他们的眼界我可是知道的，同龄人中，能让他们兄妹这么评价的人不多，即便是他们的堂兄，还有他们的表兄弟，他们也从没有过很高的评价，所以我对你很感兴趣。”

董雷心想，看来好奇心不是年轻人特有的权利，人说老年人如顽童，此话也许不假。听老人的意思，安于心对自己的评价也很好，看来那天关键时刻没逃走还是对的，这也算是经历风雨方见彩虹吧。但董雷还是很谦虚地说：“现在您恐怕要失望了。”

“没有失望，但也没什惊喜。”老人平淡地说道，说完静静地看着董雷。

董雷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的失望，他清楚自己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天赋异能，自己到底是块什么料，现在他已经很清楚，老人能说没有失望，他已经感到有点意外了。

老人说：“谢谢你为四海所做的一切。”

“我没做什么，只是和他聊了聊，也许是机缘巧合吧，我也觉得很幸运。”董雷不想贪天之功。

老人赞许地笑了笑，没有继续客气，而是说道：“听他们说你的手很有些与众不同，可否让我这个老头子开开眼界。”

董雷一进来就把手放在桌面下，此时他把手伸了上来，放在桌面上，对老人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你看吧，免费的。”

老人凝视着这双手，竟然很激动，过了很久，方才抬起头来，看着董雷的眼睛说：“你确定你没有弹琴的天赋？”

董雷发现老人的眼睛深如大海，仿佛随时可以掀起巨浪，他平静地说：“试过，的确一般，不，连一般都算不上。”

老人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董雷诉说：“你知道么，我也曾经弹得一手好钢琴。”

董雷点了点头，他曾经听安于世说过，这老头曾经留学德国，也学过弹琴，但他不知道老头问他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老人家继续说道：“一般说来，艺术需要天赋，当然做任何事都需要天赋，就弹琴而言，要成为一位大师级的人物，既要有灵性，这主要是指脑子，当然不是那种小聪明，而是大智慧；另外，还要有超凡绝伦的技术，这主要看手。我自认为不缺少灵性，但我的手的确一般，所以在音乐上虽然也算有一定修养，但难成大器。我听四海和甜甜说起你时，还有些不相信，但今天看了你的手，才发现他们所言不虚，但为什么你在音乐上竟然没有成就呢？莫非是大器晚成？”

董雷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惹得老人苦恼，他笑了笑说：“老人家，您刚才不是说了吗？灵性和技术缺一不可，我就生了双徒有其表的手，缺少灵性，也就是您老人家说的大智慧，所以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老人看了看董雷，摇了摇头说：“不，你不缺少灵性，从你刚才的表现看，你有着非同一般的灵性，而你的手简直是珍品，如果不是专为弹琴而生，那肯定有大用途，高蹈算是高人了，他看重你，肯定有缘由的。”

董雷当然知道高蹈看中他的缘由，可惜这缘由却无法说出来，他没想到安老先生也会这样高看他。

唉，我真的很普通呀，你们为什么非要把我看成一个天才呢？

“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出色，这里面可能会有些误会。”董雷淡淡地说道。

安老先生说：“年轻人很谦虚，而且不是那种做作的谦虚，是发自内心的，实在是难能可贵，别的不说，单说你对四海的启发，那就不是一般的灵光一闪。这事说来容易，但其中的关键非一般人可以把握。”

董雷心想，的确不是灵光一闪，那纯粹就是阴差阳错。但他什么都没说，这厮现在有一个发现，关键时刻，你不说话效果最好，别人会认为你恬淡，深沉，低调，总之，他们会按照自己的想象，把你尽量往好处想，这就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吧。

果然，安老先生说：“既然你为人低调，不事张扬，我也不想让你多说什么了，但我觉得和你这个年轻人聊聊还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所以，希望你有空能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也许我也可以灵光闪现呢。”

董雷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如果这老人真像自己猜想的那样，是个大人物，那这可是一个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机会。但这机会对自己来说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就是一个教书匠，本就没有翱翔九天的理想，更何况老人很有可能只是客气一下。

安于心正等在楼梯口处，见董雷走出了书房，她婀娜地走了过来，看着她飘逸的身影，董雷想起《洛神赋》中的名句：“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安于心走上来问：“和爷爷聊得很开心吧？”

董雷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问道：“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爷爷的名字是－－－－－？”

他本可以回去查一下的，但现在忍不住问了出来，安于心略感诧异地看着董雷，反问道：“你真不知道？”

董雷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实在不好意思，但我很好奇。”

“安至信。这名字，你应该听过。”何青青淡淡地说道。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董雷还是吃了一惊：果然是他！

（此章稍短，晚上还有一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