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中，差点忘了那句话，吾之蜜糖汝之砒霜。

羽公子中了韩信的十面埋伏，战败回营被围困数重。曾经熙熙攘攘的营院，人数少了九成，显得格外荒凉。

他穿着乌金甲，铠甲被无数汉军的鲜血染成了赤红。身上披着的虎皮红战袍，也破损了很多地方，青龙戟被他插在了山丘顶端。羽公子站在夕阳下，俯视着楚军大营，神情令人不忍直视。

何为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妞儿精致的小脸，依然美得惨绝人寰。可岁月，仍旧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虞姬都五岁了，老子也在前年行了冠礼，如今二二有余。

羽公子长我十岁，而立之年的英雄，少了些年少得志的不羁。多了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沧桑。

他已不再是那个，百战百胜的神话。如今的西楚霸王，在世人眼中，正走向穷途末路。

入夜，我带着虞姬来看他。羽公子正抱着一大坛酒，坐在高台上狂饮。一双丹凤眼迷离微醺，他痴痴笑着，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飘零。

有点看不下去了，刚想说点什么，从八方传来悠悠的歌谣。

“九月秋凉兮田野飞霜，日月征战兮终归刘邦。白发老母兮盼断肝肠，妻子何堪兮独守空房。弟兄想见兮跺足拭掌，姐妹思念兮雨泪千行。故交好友兮登门看望，窗兄窗弟兮问短问长。一旦交兵兮枪尖而亡，骨肉为泥兮同战沙场。何不思故兮各奔家乡，居家团圆兮永得安康。”

听曲调，乃楚歌。闻字句，像离骚。羽公子听了半晌，忽然仰天大笑。

“莫非汉军已尽占楚地？当年楚亡而屈原投江，今闻八面楚歌……”羽公子顿了顿，忽而看向我。

“季儿，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虞姬就交给你了。”

“爹！”没等我回答，虞姬挣脱开我的手，扑到羽公子怀中。“虞姬不要离开爹爹！”

羽公子将怀抱紧了紧，望着天边的流云满月，启唇作歌而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力能拔山啊豪气压倒一世，天时不利啊骓马无法飞驰。骓马不驰怎么办？虞姬啊虞姬，最放心不下的是你，我又该拿你怎么办？

歌唱了数阕，虞姬的小手一直磨蹭着羽公子的脸。“爹爹不要哭，虞姬不会离开爹爹的，虞姬会永远守着爹爹。”

“傻丫头，他们针对的是我。只要离开我，对你，对你娘都好。”

“不，虞姬不要离开爹爹！”小丫头说完大哭，羽公子也抱着她默默流泪。老子站在一旁，恨不得找块豆腐，一头撞上去算了。

《攻心妓(项羽X刘邦)》作者言吾心<a href="http://607671.jjwxc.net" target="_blank">http://607671.jjwxc.net</a>

三口人，几乎彻夜未眠，耳边的楚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不是楚人听不出其中的苦，但我依然感同身受。小丫头在羽公子怀中睡熟了，而他，酗酒到天明。

老子最后也迷迷瞪瞪，一睁眼，天边蒙蒙发亮。小丫头不知何时被塞到我怀里，还在熟睡着，羽公子却不见了。

想起昨夜他说过的话，老子一阵发慌，该不会……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老子赶忙回头，顿时挪不开视线。来人一袭白衣，白羽，白耳钉。

他脱下了铠甲和披风，只穿那件白衣胜雪。乌黑长发被仔细的梳好，抿在了耳后。发间的白羽在晨曦中，如同谪仙的拂尘一般，超凡脱俗惊艳绝伦。

他站在风中，理了一下衣袖，看向我。丹凤眼稍弯入云鬓，眸子如星光般闪耀。“季儿，我们回家吧。”

回家？老子一头雾水。直到羽公子骑上马，将老子和虞姬一同捞上，又选了八百壮士同行。

老子这才知道，妞儿要趁着天未大亮，从南边突围出去。经过昨夜一幕，老子甚至开始祈祷，韩信不要发现我们的行踪才好……但事实证明，老子挑人的眼光向来不错。

天刚亮，他已发觉羽公子离去，立刻派灌婴率五千骑兵追击。姥姥的，我们这边才八百，你派五千人。韩信啊韩信，你小子不诚心欺负人么？

幸好羽公子速度够快，部下壮士也个个精英。一行人在天亮时分突出重围，纵马奔向淮河。但渡过淮河之后，能跟上步伐的骑兵，只剩一百多人。

跟妞儿一起骑马就是爽，一路上不断超越超越。神挡弑神佛挡诛佛，景物嗖嗖嗖掠过身后……因为杀戮很少，小丫头没被蒙住眼，坐在老子怀里兴奋的哇哇直叫。

当然，她叫得最多的还是“爹爹大英雄”！

一直走到阴陵，羽公子迷了路。问老子，老子也压根辨不清东南西北，小丫头更别提了。

一百多人原地兜兜转转，忽然发现路边有个老农。老子一看就冒了烟，这哪里是老农，明明是那谁谁扮的。

羽公子恭恭敬敬去问路，那农夫假模假式向左一指。“往左拐。”说完，还冲我飞了个媚眼，呕……

事实足以证明，这家伙果然有猫腻。羽公子一行往左走，不久陷入了一片低洼地。耽搁了时辰，眼看又要被汉军追上。

羽公子立即率兵向东走，到达东城山脚时，随行只剩二十八人。而追击的汉军骑兵，依然有几千人之多。

羽公子仰天大笑，笑罢问虞姬。“闺女，想看爹爹以一当十，酣战一场么？”

虞姬知道什么，当然拍手叫好，而老子估计被吓白了脸。“妞儿，你想干什么？”

羽公子没有回答，转身面对手下骑兵。“我从起兵至今已有八年，历经七十余战未尝败北，遂称霸天下。现困于此地，是天要亡我！”

“今日之决战，我要为诸君酣战一场，定要获胜三次。为诸君突出重围，斩杀汉将砍倒帅旗。让天下人都知道，是天要亡我，而非我无以为将！”

百余骑兵山呼万岁，老子后背却冒出一层冷汗。乖乖，妞儿这是要玩命啊。不是玩他自己的命，就是要玩我汉将的命！

不行，不能让他这么蛮干。“妞儿……”

俩字刚出口，羽公子已策马扬鞭，拖家带口冲出去鸟！

他的随从被分为八队，朝着八个方向。汉军层层包围着，手下多少有些紧张，羽公子却毫无惧色。“诸位，且看我为你们斩杀一将！”

他一向说到做到，命令八队骑兵一起向下冲去，约定在山的东边分三处会和。

羽公子身先士卒，大吼一声向下直冲，汉军闻声溃败逃散。不一会，果然斩杀了一员大将。

此时赤泉侯杨喜担任骑兵将领，负责追击我们。老子远远见他策马而来，很怕被认出，咱卧底这事儿就张良韩信他们知道。

结果妞儿威武，冲着他大喝一声。“项羽在此来者何人？”

乖乖，杨喜连人带马惊慌失措，立刻倒退了好几里地。老子一边为妞儿欣慰，一边暗自骂娘。想我堂堂汉军大将，怎么出了他这么个胆小如鼠的玩意？

羽公子同他的骑兵，一共分成三队。汉军不知羽公子在哪队，便把军队也分成三部，重新包围而至。

羽公子率先冲出来，又斩了一个都尉，杀百余士兵。

老子看的目瞪口呆，不知该担心妞儿，还是该担心那些碰到妞儿的人。

当大家再度会和，羽公子的骑兵，不过损失两人。

妞儿笑弯了眼眸，问他们。“怎么样？”

骑兵们佩服到五体投地，一个个下了马，纷纷跪倒高呼。“大王英明神武，和您说的一样！”

但即便这样，羽公子身边只剩二十六骑，无法与数千汉军持久抗衡。他且战且退，带着这些忠心的部下，一直退到了乌江之畔。

往前，是层层叠叠的汉军。

往后，只有滔滔江水在奔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