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翎白羽，以及每当火红战袍被风鼓起，耳边若隐若现的白色耳钉。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他。
岁月如白驹过隙，短短几个月不见，却已有半年没见。我变了，羽公子也变了。我们都变成另外的模样，甚至，连自己都不曾认清。
不过转瞬间，李由长刀带着呼啸，直接劈向羽公子要害。而这时，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羽公子微微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只一眼，我被定在原地，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而他，只是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掠过我的脸，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不是没有片刻的停留，却是那般无情的视线……
鲜血在下一刻溅出，我目瞪口呆，看着长刀刺入了羽公子的小臂。那里没有铠甲相护，而他，竟然用手臂挡住锋利的刀刃！
他疯了？有这样打仗的？这明明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我睁大双眼，心跳的几乎要蹦出喉咙，担忧到几近抓狂。
羽公子只是颦了颦眉，缓缓收回手臂。而他的唇边，慢慢扬起了一抹，优美的弧线。时间几乎凝固，门外的喊杀声也仿佛片刻消失。
“当啷”一声响，长刀掉落到地上。紧接着，李由的身形晃了晃，一下子扑倒在地。
不仔细回忆，几乎想不起羽公子刚才是如何动作的。身手太过迅速，仿佛只有亮光一闪，胜负结局已定。
盘龙戟，单月牙。盘龙杆，朱漆饰。顶端系红绸，飞舞如盘龙。
羽公子单手执戟，在用手臂挡住李由长刀的同时，向前重重一挥。那把戟张牙舞爪直奔李由而去，仿佛龙爪探出，势如劈挂破竹。
李由慌忙横刀去挡，怎奈盘龙戟威力无穷削铁如泥，轻易破开刀刃。大刀断为两截的同时，李由还维持着横刀的姿势，身体却向地面扑去。
明明没有深仇大恨，却因侍君不同，阵前兵刃相见。胜者为王败者寇。而赢者，必是那技高一筹，胆色过人之人。
熟不易主与价高者得，花街柳巷如此，天下社稷亦然。可叹李由一家三族皆灭，他那么恨楚人。除去赵高之外，楚人可曾针对他半分？
我心下唏嘘，好人阳光道，坏人独木桥。悬起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强烈的后怕，使得心跳仍剧烈不已。
没想到冬梅之仇，是这样报的，是我家妞儿替他报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翘，不愧是妞儿，十八般武艺都统统了得。
我真想立刻扑过去，抱住他，告诉他……
羽公子转过身，盘龙戟一挥，在下一刻对准了我。
他向我缓步走来，整张脸在漫天赤色中，带着妖冶的颜色。一双眸，如同燃烧的烈焰，勾勒出火红的色泽。
当此情此景，我竟没来由开始恐惧。这种感觉很熟悉，熟悉到，仿佛曾亲身经历过。
他从漫天大火中走来，发间的白羽，翩然纷飞如许。仿佛很多年前，我早已见过他此时的样子。
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幻影。直到他走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一切不是梦境。
而他，已不认得我。
一双丹凤眼，目光冰冷而残忍，仿佛眼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杀杀！
我的脸，早已不是当初的容颜。哪怕被毁容的时候，我也依然是月季。而现在，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孔，我又该是谁？
告诉他，我是月季么？告诉他，我跋涉千山万水，只为了找到他？告诉他，我日日想念着他，夜夜盼望重逢的这一刻？
找到他，想问他，想问许许多多的事。可他却永远都不知道，我的过度索取，只是因为太害怕失去。而这种对失去的恐惧，到底会不会让我，最后也变得一无所有？
月季是倌儿，我不是。月季是倌儿，我不是。月季是倌儿，我不是！
他走到床边，站在不过几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冰冷的眸中，逐渐涌起异样的神情，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那眼神，却绝不是见到熟人的亲切。
顺着他的目光，我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竟未着片缕。身上的痕迹已说明一切，我是个男宠，跟倌儿有什么区别？
曾以为会是一场新的开始，曾以为再度重逢，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没想到，终要面临世事轮回。
我不再是倌儿，却成了男宠。
这是再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该如何告诉他，我就是月季？是那个把初吻，初夜，所有第一次都给了他的月季？是那个想要跟着他浪迹天涯相守一生的人？
天边的红色不曾褪去，没有了蜿蜒狰狞的大火，取而代之是一片残阳的血色。
零星的火焰仍在狂舞着，风儿带来温热的气息，如同在怀里被捂热的桂花粥的温度。呛人的烟熏味道中，夹杂着一抹淡淡的香气。
默默扯了锦褥盖住身子，看着他，微微扬起唇边。
也许在他眼里，我也已经是秦军的一部分，是楚军要扫灭的一部分。可是羽公子，你会知道么？
我是那个你要为之赎身，又抛在了芙蓉楼的人。我是那个想要找到你，跋山涉水在所不惜的人。我是那个人，却没那种命。
这一刻，我没有恐惧，只徒留遗憾。
他在一片瑰丽的血色中，再次挥起盘龙戟。凛冽双眸中，同样勾勒着残阳般的血色。戟锋所指之处，正是我的方向。
日夜想念的人就在眼前，支撑我活下去的那个人，就站在眼前。睁大眼睛看着他，甚至舍不得眨一下，只想能多看他一眼。看着他冰冷的目光，看着他手中久未挥出的长戟。
终亮光一闪，他手起戟落……
我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你。
得到至高无上的快乐，也付出所有的一切。
当沧桑融入岁月，当往事斑驳记忆，当遍体鳞伤的我。
再见你。
对不起，凝望你的我，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完结，下一章开始步入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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