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香的叫花鸡把方崇珂、李戬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人李戬还知道时不时朝嘴里灌口烧酒顺溜顺溜，这方崇珂倒好，饿死鬼转世一般。
笑骂道：“咋，裁缝丢了剪刀―就剩下吃（尺）了？莫光顾着吃，咋回事儿？”
方崇珂嘴里塞着鸡屁股，呜呜噜噜道：“跟随着王兄，旁的好处有没有不知道，可这吃食儿上当真是有口福。便宜有福这小子了，不成回头莫叫做有福，改个名号叫做有口福咋样？”
“成，你就是个饕?之徒，若是把有福改成有口福，干脆也给你改成叫做方饕?如何？”逗趣道。
方崇珂总算是缓下来口气，嘴里叼着根翅尖咂吧着，道：“这个东西家里种几年了，没哪家当真使唤好地种，全宅子后园种上几垄算作是界标吧，每年倒也能收上不少！”
说起来王村上下多少多少人丁，其实当真论及起来住在王村、北王村的没多少，都庄户人家，住得密了不方便。十户、几十户守着自家田地，能耕种的地场全是田地，不好耕种的地场便盖上了房舍，左近低洼点儿的地场随手便开个菜园子，自家的瓜菜便算是有了着落。
若是一处就十户八户没啥，可一旦若是几十户便有了麻缠。庄户人家宅院跟富庶人家宅院不同，富庶人家宅院有正屋、有院墙、有正门、后门、前院、后院、厢房啥的。寻常庄户人家就是一排三间屋子，前院顺着屋边土胚垒起来大半人高的院墙，院子里一边是猪圈、一边是鸡舍、啥的。寻常个木栅栏扎成的大门，门口两边兴许栽着两溜大葱、芫菥啥的，这屋子后边直接便对着旁人家宅院，这地界咋分得开？
寻常人家便是屋子后头两三步的地场种上些葱蒜、茴香之类，自家使唤着方便不说，顺手还把自家地界给划分清楚了。这两三步的地界便叫村里人叫做“院墙外”，也有给叫做“后园”，算作是院墙后头的小菜园吧，方崇珂说的正是这块地界。早先也看着这块地界多了些没见过的物件，可没成想就是山药。
“寻常庄稼一年多少收成？一季麦子不过一石五六，还得是上等的好地、还得是上季种过豆菽养活过地，便是这样两年里还得歇上一季田地养活地力。”方崇珂道：“旁的也相去不远，不过是节气不同赶节气套种罢了，该啥节气上种啥庄稼，旱地种些抗旱的，涝地种些耐涝的罢了！可这山药，山药若是归置的好，一亩地一年种得了两茬，两三千斤上说话！咋样，一亩田地抵得了多少使唤？这山药还不挑拣田地，便是沙地都成！”
“啥，两三千斤上说话，不跟白菜一般？”揪住方崇珂袄领子怒道：“这等好东西咋不早归置，咋不给家里全种上，现下说啥风凉话？”
方崇珂鄙夷地看着我不言语，边上李戬却是抱打不平道：“成，你家里田地咋不全种上白菜？这白菜出活，一年到头你全尽着白菜吃！当你是牲口那，便是牲口连吃上几天白菜，不也全是坏了肠胃尽拉稀的？”
啊，难不成我错了？
没啥，咱知错就改还不成么！
赶紧伸手把方崇珂袄领子理平，呵呵笑道：“看，方兄就比你涵养好些。闹笑话那，人方兄都没见怪你唠叨个啥？”
方崇珂阴阳怪气道：“王兄大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当世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便是田地上的勾当想来也是了然于胸。小弟不成，啥事儿断断不敢班门弄斧……”
方崇珂把班门弄斧四个字给咬得实实的。
赶紧陪个笑脸道：“不就说俺是班门弄斧么，成，您是真佛，小弟就是个门前蹦?的蚂蚱成不？真是的，至于这般小气不，原本挺好个人，咋跟这李戬厮混时候久了便这般小气？”
方崇珂低声笑道：“这事儿可不敢得罪了李兄，岂不知……”
方崇珂话音未落，我便笑脸迎上李戬，伸袖子掸掸李戬身上土灰，道：“哎呦，李兄受累，瞅瞅身上埋汰的，怪叫人心疼的……”
嬉闹一番，方崇珂低声道：“这山药旁的地场也有当成救荒粮的，早几年得禄捎回来过。原本未曾想山药有这些好处，只是盘算着多一种庄稼必定有多一种庄稼的好处，便指派俩弟子专程去出产山药的地界走了一遭。”
“把这山药算作瓜菜也成，算作粮食也成，做救荒粮取的便是出产多、长得快，一年收得上两三季。可就当成救荒粮，不取的是，这山药虽不像白菜这般除开水没多少干的、光占肚子养不活人，可也有的一比，单单吃山药几天人便饿得没多少力气了，一顿还都给肚皮撑得鼓鼓的。若是当成瓜菜跟粮食掺和着倒是个好东西，能多省下多少粮食？”
“啥东西有一利必有一弊，王兄时不时挂在嘴边的么？一般无二全地里头长出来的，若是这一亩田地一年收得十几石麦子，只怕一年上便用干净了十几年的地力，十几年上再种不得庄稼！这山药也是这般，伤地！若是依照宅子后园这般种山药，算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收成多少便算多少，一亩田地也收成不了多少。就头一年收成多往后这地力便不成了，种啥都不成，跟寒瓜倒是有得一比。”
“原本家里地界小，王兄又定下来周遭山林荒地只用三成的规矩，便没敢多归置这个，每家后园种些算个吃食也成，算个留种备荒也成。正月里听王兄拿定主意，在下便把满王村剩下来的山药全给收起来留种，这遭过来正跟李兄四下踅摸呢。这大路两边山地、沙地多了，李兄单管看上得去水上不去水，上得去水的地界全开垦成田地，上不去水的便不开垦，里头胡乱踅摸些合适的地界种上山药，反正往后家里不开垦就打着只种一季的念想，一亩顶着寻常庄稼的十亩、二十亩收成。得宝盘算好，王村跟外边收留的灾民全粮食、山药掺和着吃，家里收得下多少人手？”
哦，明白了，闹半天跟地瓜一般的备荒救命粮食作物，我大中华古已有之。可这玩意儿就一样比不得人地瓜，人地瓜不伤地，就那么一小块地界年年种还年年高产，这山药也不知道是不是老辈子便咱这地界的庄稼，咋跟种西瓜一般伤地呢！
南美好啊，啥地瓜、花生、苞米、辣椒这些个好东西全人南美特产，全好东西，上辈子种得满世界都是，这辈子没指望了。那啥，还土豆呢，土豆是南美出产的不，这年头能找着土豆不？
胡思乱想的当口，李戬递过来个小巧的画夹子。打开看看，从双河镇一路西去山山水水画得周详，能开垦成田地的地界全网格线标注得明白，旁的地界咋时不时画个棒槌一般的物件，想必是连根带须的老山药，拿来标注着能种山药的地界吧。只是李戬的画技明显有差距，这山药画得不像山药，倒跟胯裆底下那家什相仿。
得宝冷不丁冲方崇珂深施一礼，也不言语掉头便走。
一把把得宝拖住，低声吩咐道：“那啥，种过水田的流民先尽着四老爷那边！现下跟先前不同，先前是不管老幼家里照单全收，现下不同，先尽着家里头有牲口的收留。吃食好说，左右就是一年光景，可牲口麻缠，一家伙过来这许多人手，没个牲口咋成？还那啥，叫江头早些预备下小巧的能使唤人拉的犁，没牲口靠人也得能归置下自个的吃食不是！”
“还那啥，打鞠老太爷那边把府库里粮食全给淘换出来。记好，这灾民鞠家若是那啥也送鞠家些，留种的山药也给鞠家送些！看鞠家兴盛起来，不怕剩下这些个大家不红眼，便算是不红眼，嘿嘿，满登州百万人丁家里就占八十万，咱哪家都不怵！”
你登州知州咋地，你姜家、鲁家又咋地，拳头大的便是老大懂不？眼瞅着这赵官家便得那啥，登州又有哪个管得了我王家大少爷！
“这金兵当真打得过来么？”李戬低声问道。
一句话把我从云彩顶上给拽到地下，一激灵，咋把这金国给忘了？赵官家不管我王家事儿了，知州管不了我王家，可还剩下来个金兵咋办？
豪迈道：“金兵咋，王家是干啥的，不为了护卫一方百姓家里头收留这些个流民干啥？放心，不打过来算是金兵福分，若是当真过来，嘿嘿，少不得咱得扬名立万。唉，我说，爷爷给人叫做“王无敌”，你俩得帮着小弟寻个响亮的名号，省得到时候阵前报号现赶着寻思不赶趟！”
李戬抱着肚皮笑得都笑不出声来，方崇珂抹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喘息着道：“王兄战阵上的手段小弟没福分见识过，可王兄摆治个吃食却是当世一等一的好心思。眼下这金兵还没见着影儿呢，咱先把这茬放放不提，小弟单等看看这山药王兄能给摆治出来个啥吃食！”
手指一指，道：“没影，等见了金兵影儿再做防备早晚了三秋了，大气儿不得先吹出来啊，少说也算是自家给自家壮胆不是？唉，我说，还有多的山药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