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阶之下原本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装饰倒也一般，可这车边却有数十个衣着光鲜的随从，这辆车驾便是范

相国的。范雎本是魏国人，出身贫寒至极，因遭魏国相魏齐迫害亡命入秦，后得秦臣王稽推荐出仕秦昭王，帮助秦

王去除了以太后、穰侯等把持朝政的外戚势力，被拜为国相，深得昭王信任。

范雎为显铭记落魄流亡之时，出入用度从不讲究排场，但收留门客众多，有些甚至不惜千金相赠，那些马车旁

的随行有一多半都是他门下的食客。这些随行看范雎出宫，人人心中暗喜，此等夜深之时，他们也不愿留待此地吹

风。

可身后突兀而来的几匹奔骑却差点将门客中几人撞翻，这些人平时跟随范雎，走到哪里都受人青眼，如何受过

此等冲撞，当下就聒噪了起来，那些骑者下马后也不搭话，直接冲长阶飞身而来。

“站住！你们都是些什么人？知道这里是哪里嘛？深夜闯宫怎么也不通报呢？”胡宦官挡住了这些衣着普通的

来人，他的身后已经站上了数十守卫殿门的禁卫，那些范雎府上的食客也从后面追了上来。

“我们乃是大将军贴身护卫，有军情要事面见大王！”领头者也不行礼朗声言道。

“大将军？呵呵，你们知道他是谁嘛？”胡宦官指了指身边那个中年人说，心里暗想，这说白起，白起还真到

了。

“难道……我等不识大王，还望恕……”那军使以为宦官身边者就是秦昭王，急忙跪地行礼。

可很快这些跪地骑者察觉不对，既是大王，为何周身那些人还站立着呢？

“范相国，这些大将军的亲随，原来还懂些礼数。”胡宦官的话里故意带着讽刺。

“众军请起！归路多有辛劳！”范雎见这些乃是大军使者，出言甚是客气。

“相国？我等是要见大王！”众骑者见那人不是秦王，顿时又站直了身子。

“你们有什么军报，就在这里呈给范相国吧，他自会替你们转交大王的。”胡宦官又在一边说道。

“大将军有令，军情必须面见大王方可启禀，我等告辞！”军使只是拱了拱手便又要上行。

“且慢！你们当这里是酒肆嘛？大将军的中军帐都要下车，此乃王城禁地，由得你们随意嘛？”胡宦官话语刚

落，守门禁军已经执戈挡住了去路。

范雎那些门客看这些军校如此无礼，也尽数抽出了腰间长剑。那军使同伴中跳出数人，迅猛中出拳使脚，转眼

已经夺下了几根长戈，数把快剑，而腰间长刀还紧紧插在鞘中。

“我等不是替人看门，巴结眉眼的护院，更不是搬舌弄唇，舞剑取乐的门徒，乃是出生入死，以命建功的将军

虎卫！”军使话落，戈剑都被丢弃在了地上。

那亲卫言辞多含犀利，多少有些瞧不起市井之徒的意味，范雎本就出身草莽，听闻之下脸上微有变色。

“真……真是……来人！”胡宦官没有想到，白起身边之人到了这里，还是那么蛮横，即刻发话要将他们拿下

。

“尔等听好了，大将军命我前来面王禀明军情，你们一再阻拦，不怕此物无情嘛？”那军使从腰间抽出一根短

棍晃到了一干人等面前。

那些禁军看清后立刻闪到了一边，范雎门下的食客不知何物，只是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原来是铜龙符节，大王任将遣使如有亲临，来！诸位随我进宫。”范雎也认出了军使手中的东西，倒主动给

他们引起了路。

秦昭王此时已在兰池殿楚姬处就寝，怀里正搂抱着温体如玉，肌肤胜雪的楚姬，手指游走颈围腰臀之间，舌尖

轻启含苞嫩蕊之处，正值颠鸾倒凤的**之刻，门外传来了宦官之声：“大王，大殿有军使求见。”

“使者？都这么晚了，明日朝会再见！”秦昭王说完又急着行**之乐。

“大王，他们是大将军身侧亲从，随同的还有范相国。”宦官又在门外微声言道。

“大将军亲使？”昭王脑海里想起了身处长平的七十万秦军将士，那楚姬见秦王发愣，藕臂搂着他的肩膀，艳

唇在宽厚的胸膛上轻吹香兰。

秦昭王看了一眼怀中妖艳的美姬，狠心将她推到了一边，边拿起床下的衣衫边命道：“传使者侧殿觐见。”

子夜既逾，寅晓将发，微风吹动了宫角上的铜铃，一阵细雨开始行洒在天地间。白起的军使已经离开了咸阳宫

，侧殿内只有秦王和范雎静静坐着。

他们面前是一幅白起亲自绘制的长平战势图，秦昭王望着殿外的细雨，眼神有些恍惚，“看来寡人任白起为主

将，是大错啊。”

“大王为何如此说呢？”范雎的口吻似乎无甚异样。

“他哪里是在决胜千里？他是在赌胜，赌寡人，赌大秦历代先王的江山！”秦昭王的声音不觉大了起来。

“七十万对五十万，他白起要尽数歼之！寡人怕他误国误君啊！他不问问寡人，也不问问群臣，擅自以不足的

兵力，布局围歼赵人！寡人命他胜赵足矣，他却要灭赵，如今已陷战局，却要问寡人要兵，我已经倾国相授了！再

去哪里给他增派三十万大军防守丹朱岭？秦赵原本只争上党，他却要鲸吞赵军主力，赵王势必竭力相援，一旦赵人

合军，便是我秦军败亡之日！他这是为将之道嘛？他是在胁迫寡人！把整个大秦当作他一决胜负的赌本！”秦王言

语越加激烈。

“大王，而今已是势成骑虎，若不发兵，秦国危矣，六国中能与秦一战者只有赵人了，此役或早或晚终有一战

！如今箭已在弦，不如一发决之！臣请大王圣断！”范雎说完躬身拜匐在地。

“范相！国中哪里还有三十万丁壮？”秦昭王颓然坐倒在了榻上。

“大王！尚可一拼啊！咸阳仍有留守兵马数万，还有各地囚徒近万，若在国内再征派新丁，集结二十万人应无

问题，到时号称三十万大军阻隔赵援定能成功！”

“寡人年近七十了，这一生戎马，争魏、破楚、分韩，可谓纵横天下，本想老来稳守基业，传给子孙千秋，可

这一战几乎是压上了寡人六十余年的全部心血！还有秦国几代先王的建功余烈。”秦昭王心意仍难决断。

“大王！臣以为陛下乃万世明主！定能建千秋不世之勋！眼下已经不容我王选择，倾国决胜势在必行！大王啊

！切不可贪图安逸享乐，废弛了雄心壮志啊！”范雎以头捣地言辞动容。

秦王闭眼冥想了一会儿，脑海里出现了正在床上玉体横陈的楚姬，长平之地往来拼杀的士卒，幅员辽阔山川湖

海的万民栖息之地……

“寡人意决！全国征发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男子入伍，凡从军者加民爵一级！寡人亲自挂帅，亲赴河内总督

全军！”

“我王圣明！天佑大秦！”范雎抬起已显淤青的额头，举臂高呼道。

“范雎，如今抛开长平赵括不说，楚、魏、韩三国都环视在旁，万一他们从旁出兵，寡人耐之如何？”秦昭王

继续议论战局道。

“大王！我国当派使诸侯，明言敢助赵者，秦必灭之！此样诸国势必心惊，定抱处身世外之态，藏坐收渔利之

心！同时臣还请保举一人。”

“哦，范相国快请说来！”秦昭王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如今秦国猛将勇士尽出，正乏可用之人。

“臣举荐穰侯魏冉。”范雎正色道。

“什么？魏冉……穰侯罢相可与先生……”秦昭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数年前正是范雎进言，他才将穰侯

赶回了封地，如今怎么又要启用呢？

“大王今夕不同往日，臣当抛却前嫌为大秦谋，陛下可令穰侯从封邑领兵攻赵邯郸，以穰侯过去的威名定然使

赵王顾忌，而今长平主将乃是白起，他视穰侯为亲父，得此消息必然更加奋力戮赵！此乃臣所请之由。”范雎的一

番话让秦昭王恍然大悟。

“范相，如此安排，他国可会再救赵否？”秦王话语出口也觉多有偏失，这样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大王，范雎诚未可知。”范相国说完也不知该再谈，还是就此告辞，君臣听着廊下雨声，惺惺对面默然而坐

。

昨晚巡城都尉一早就赶到了相府，门人说相国进宫议事一夜未归，都尉刚想离开，却看见范雎的马车缓缓而来

，都尉下马等待车近，一名随车门客跑来说：“范相已在车上睡着，切勿打扰。”

那都尉只得跨上马去，勒缰准备回转。

“车外何人啊？”马车内传来了范雎的问话。

“末将乃是昨夜巡城都尉王钦，有事报请相国！”王钦急忙下马在车旁躬身道。

“将军有何事相告？”

“哦，昨晚东门军侯擅开了城门，因前线军情急报，故而放行，特来告知相国大人。”

“身为守城将领，未禀君上，夜开城池，玩忽职守，实属可恶！按律――斩！”

“相……相国，他已验过来人军牌，这军务之急，军法当前，虽有失职，但情有可原，还望……”都尉没有想

到事情居然会如此严重。

“尔等只知有军法！不知有国律嘛！再有开脱辩言者同罪处之！”范雎话毕，马车咯吱中悄然行入相府。

“末将遵命……”都尉一摸额头，早已汗水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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