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良材美栋束高阁
作者:七弦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15

“云青兄弟可曾听闻陈二公子的好才之名?”黄名秀忽然问道。。

李青筠点头道:“颍川陈二公子好客喜士之名,天下皆知,素有古孟尝风范之美誉!”

黄名秀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君果好客乎?唯揽士求名尔!”

也不知他所指的是孟尝君还是陈二公子,或者兼而有之?

且听他继续言道:

“世人有喜明珠琼玉,存于幽匣;有好瑶草奇葩,栽之芳庭;或将龙渊太阿,赏观架上;或纳妍姝佳丽,藏置宫室……而这位陈二公子,其所好却是将良材美栋,束之高阁!”

黄名秀的意思当是说,陈家二公子不过图的好士虚名,将门下之士当作了收藏品,却并不真正爱重贤能,更不能做到人尽其用。

这番话可谓诛心之语,黄名秀平时给人的感觉略显轻浮,李青筠真没想到这样一语破的之言竟出于他的口中。

回想登封映日楼中,顾长风悒郁于怀的情景,此话确是有理!

李青筠不由点了点头,又问道:“然则希仁兄所言的隐情却又为何呢?”

“如只如此也便罢了,可惜此人私欲极重,收揽人才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令人不齿!

“颍川之地素慕高士之风,不是每名士子均以功名为念的,如冯谖那样弹铗于高门,更不为孤洁之士所取!可是这位陈二公子,凡入了他眼的贤才,必想方设法揽于门下,名士大隐他碍于其声名不敢恣意为之,普通小有名气的士人若为他看上,不论本意如何,皆逃不了他的彀中!”

李青筠眉头一皱,“果如此言,那为何他在士林中向无此等风评?”

“如此有损声名之事,他又岂能令他人知晓,自当秘而不宣。”

黄名秀突然叹了口气,“若非愚兄亲历其事,又怎知此人有此行径?今日也不会投靠于陈家大公子门下了!”

黄名秀的神情萧索悲伤,还带着些许遗憾,从他的口中李青筠听到了一桩不为人知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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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黄名秀有位名为方孝信的同窗好友,性格孤僻冷漠,却文章出众,更习得一笔好字。此人知交寥寥,大约是因黄名秀为人赤诚热忱,得与他亲近,交往愈深。

后方孝信在颍川声名鹊起,陈家二公子陈佑贤听闻其名,厚帑礼聘,被此人推谢辞拒。而后陈佑贤又多次礼求,甚至亲往登门拜访,士人皆言陈二公子礼贤下士,果然名下无虚。

黄名秀听说此事,就跑去询问他这位好友。

方孝信则对此报以冷笑,根本不屑于陈二公子的一番作态。他语气坚决,对陈佑贤的为人更是贬低不堪。

黄名秀心中隐约有些担忧,他的朋友屡次扫及陈佑贤的面子,陈佑贤岂会就此作罢?

没过几日,他却听得方孝信有感于陈二公子的一片诚挚,终于答允为其效力的消息,士人均赞叹不已,更有人羡慕向往。

黄名秀颇觉奇异不解,去找方孝信时却发现他人已不在家中,据闻是搬入了陈二公子府中居住。黄名秀心中怅然,倒也省却了对他的担忧。

后过了不到半年,陈府却传出方孝信为感陈二公子礼遇,殚精竭虑以报效,却因劳累过度,加之偶感风寒,不幸辞世的消息。据闻陈二公子为此悲痛不已,亲书祭文以致哀意,并素服斋戒数日悼之。世人皆言其德。

可是,深知方孝信的黄名秀却又如何信得此事?以方孝信之为人,肯为陈佑贤所用本就蹊跷,而且此后自己再未能与之见过面,况不到半年时间,好好的人怎么就故去了?

黄名秀自有不甘,多方暗中打听,陈二公子府中之人却对此讳莫如深,没多久坊间却有了自己与已故的方孝信曾有宿怨的传言,黄名秀自感不妙,心中一番计较后,干脆投入了陈长公子陈佑良的门下,却求自保。

……

“希仁兄,云青有一事不明!”听完黄名秀的讲述李青筠问道:“陈家两位公子素有嗣位之争,希仁兄既已入大公子门下,何不将此事报说与陈大公子,以做攻讦之柄呢?”

“陈大公子为人质朴敦厚,素来对这个弟弟多有忍让。况且一者这只是我的判断,苦无证据,陈大公子以此发难,只能被当作相互毁誉之举,如何为人采信?二者……”黄名秀苦笑一下说道:“云青兄弟当看出,黄某本就是一个胸无大志之人,只图安逸,平日赏花弄月、说道谈玄,才是适意之事,便入了陈大公子门下,也不过做个闲散卿客,对豪门争斗之事向感厌憎,自不愿涉入过深。”

言及此处,黄名秀脸现惭愧,“陈二公子之势根深叶茂,而我黄名秀却只是一介无权无势的读书人,能奈他如何?不过苟全于世,随波逐流罢了。说起此事,确是愧对亡友多矣!”

他倒也坦率,自承有亏。

或许有义气深重之士誓为友人报仇,不惜血溅三尺;又或有才智高绝之士长于谋算,忍一时之辱以图异日还报。然而这两样人黄名秀都不是,他看重朋友情谊,却少了一腔热血,更不具备坚韧不拔之心志……

常人大抵也是如此吧,不过多矫辞以饰,羞于承认而已。

也许正因如此,他这番话多半不会有假。

早先季云子不就是因在颍川之地,不肯为陈氏公子所用,方才逃到了长安的吗?(参看本文第一章)

要这样说,还亏得他见机得早啊……

季云子并不知道陈佑贤暗地里的这番行径,不过以季云子的阅历与见识,显然高出黄名秀与方孝信甚多,行事也果决得很,既不肯为之所用,又感觉势头不对,不惜得罪于陈氏家族,没等对方有所行动即跑了出来,反而保全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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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话间马车已到达了一所宅院,院子不大,却整饬得干净井然,庭间一棵虬根老树,稀松挂着尚未落尽的点点枯黄。

“这是愚兄家中的一所别院,简陋了些,云青兄弟不要怪我怠慢啊!要我说你还是住到寒舍去,总比这里要舒服些,你我还可常作交流!”

“希仁兄太过客气了,此处已是极好了!云青足感盛情,何言怠慢二字?至于住到尊府就不用了,便在此同样可与兄长相往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令邓吉指挥着将马车中的箱笼搬进,收拾停当。

李青筠与黄名秀坐于庭院的大树下,继续先前的话题。

黄名秀有些担忧地看向李青筠,缓声说道:

“云青兄弟,我虽与你相交不久,然观你画作可知其人,定非趋炎附势之徒,想来也定不愿轻许前程罢?适才所言之事本乃黄名秀平生憾事,鲜少与人提及。今日之所以说与你听,便是担心你与二公子门下之人走得太近,倘若为二公子留意到,你且如何是好?”

李青筠笑道:“多谢希仁兄厚爱,小弟感激不尽!不过云青区区学子,向无才名,那陈二公子如何会属意于我?希仁兄无需太过多虑了!”

“你在古风书院会课时显露的水墨晕章之法,陈二公子会没听说过么?”黄名秀反问道:“自长安菊会亦筠公子《墨菊图》现世之后,颍川之地无人不知,对水墨画法趋之若鹜!成纪李家的少公子不能为陈二公子所用,楚家的公子还不能吗?你与亦筠公子画法同出一脉,连对亦筠公子推崇倍至的洛阳张姑娘,都认为你二人的画作不相上下,你觉得陈二公子会如何看待?”

李青筠思索着点头,“小弟省得了,自当小心行事!”

“唉!那顾长风一介武夫,又是破落子弟,你怎的与他相识,还如此亲近?”黄名秀忧色不减,“依我看,今日你赴宴时最好叮嘱于他,不要将你来到阳翟之事说与二公子,之后也莫再与其往来了,以免生事!”

对于黄名秀的劝说,李青筠还是心存感激的,他固然没有心力为亡友报仇,对友人却待之以诚,古道热肠。

不过他书生气重,却将事情看得简单了。

颍川今已几成陈家的私地,那陈二公子若果真有心招纳于他,自己从登封到得阳翟,如何瞒得住陈家的耳目,何需通过顾长风方能知晓?

该来的终究是会来的,看来自己还要另行做些安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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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后,天还没有尽黑,顾长风就来了。

“顾兄怎找到这里?”李青筠笑道。

“我早派了人一路打听啊!”顾长风得意地笑道,“走走,吃酒去!”

顾长风拉起李青筠向外走去,黄名秀暗暗朝李青筠使了个眼色,李青筠不忍拂他好意,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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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风选的这个酒楼,名字赫然叫做“还醉阁”!

“怎么样?这便是还醉一回的意思!”顾长风哈哈笑道:“上次你我都喝了个大醉,好不痛快!这回特意选的这里,你我兄弟再图一醉!”

李青筠莞尔,“便是如此,不醉不归!”

顾长风的这番心愿,却并没有达成,他两人于一间厢房刚刚坐定,便听得有人在外大笑道:

“长风,听说你在这里招待远来的好朋友,怎也不说与我一声?”

李青筠苦笑。

听口气,来人多半就是黄名秀谈之色变的——陈家二公子陈佑贤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