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当鹘城的深夜依旧歌舞升平，仇皇帝春风得意，坐拥美人，夜宴群臣时，一队锦衣使者自城外纵马飞驰，长驱直入到他的禁宫深处。守城侍卫不敢稍有阻拦，欲待进宫禀报时，那队人马却已径直来到仇皇帝的寝宫门口，为首一人翻身下马，自怀里掏出一幅明黄色的锦囊，朗声叫道：“天朝圣文明德皇帝敕封藩属凤麟国顺帝仇冉听旨！”

“哗——”

内殿宫门大敞，仇冉带领众人急急迎了出来，又对着敖墨毕恭毕敬的拜了下去。

敖墨明显怔了怔，化妆成随从的我悄悄捅他一下他方回过神，这才又打开天朝皇帝的“圣旨”拿腔拿调有板有眼宣读一番。大体意思是说天朝要跟突厥打仗了，凤麟国那连金泥有多少贡多少，并且要加快生产速度，保证每年上贡数量不少于百瓶。如若不然，天朝定然拨转枪头，先来同凤麟国打一仗。

想那仇冉本是个风流纨绔的少年皇帝，乍闻这样的惊雷自是唬得一脸发白，浑身倏倏发抖，要勉力硬咬着牙关才能不瘫倒在地，而他身侧那娇怯怯的皇后却已撑不住嘤嘤的哭起来，“陛下……”

敖墨大约被我暗示得久了，也和我一样讨厌那女人，同她说话时竟也冷冷的：“天朝皇帝久闻凤麟国皇后娘娘国色天香，丽质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至实归，诚不我欺！”

仇冉目光一凛，森然道：“上使，上使这话甚么意思？”

敖墨冷笑道：“没甚么意思，夸你老婆漂亮而已——我要去睡觉了，陛下自去准备连金泥罢，明日午时我等启程时，望陛下务必已经安排妥当，大家好彼此交差了事。”

另有太监将我们接引至旁的一座大殿里，我同他们摆摆手：“都下去罢。”

眼见外人都退下了，我挥出拂尘，那十几骑人马登时纷纷跌落到地上，原来都是些纸人纸马。我将它们一一捡起，小心收入怀中，方同敖墨笑道：“你好像有心事？自打来了凤麟国就特不高兴似的。”

敖墨猛的抬起头：“没有啊，我有啥子不高兴，我就是着急。眼看他跟那女人一副鹣鲽情深的形容，真不知该怎样才能激化他们的矛盾。”

我笑道：“如今第一步棋已走完，似你那般凶神恶煞的吓唬人，恐怕仇皇帝今夜要彻夜难眠了，倒可怜了那独守洞房的皇后。再者，如我猜得不错，那位御前挡驾，专司炮制保管连金泥的老官儿这当儿只怕也已被连夜召见。你我少不得还要再辛苦一趟，去他们跟前探个口风回来。”

果然，灯火通明的禁宫里，太监领着一名行动迟缓又须发皆白的老者行至仇冉的御书房门前，轻轻叩道：“陛下，佟大人到。”

仇冉大嚷：“快请进来！”

隐身一旁的敖墨便又轻蔑的牵牵嘴角，我理解他的意思是“这时候殷勤，你当街打人时候的威风哪去了？”

那老者既见了皇帝，自是要颤巍巍的跪下磕头。仇冉腾的自龙椅上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他面前，亲手将他搀起，甚或还声泪俱下道：“佟大人，朕少年即位，昏庸无知，得罪了大人，原不敢乞求大人原宥，只是竟不知已给我凤麟国闯下这样的大祸！”

那佟大人倒也是个实心人，皇帝这样跟他说话，直把他吓得连连伏地磕头：“陛下何出此言？君要臣死臣这就去死，只求陛下饶了我一家老小……”

他君臣二人各自罗嗦纠缠不已，许久方把一点子来龙去脉说清楚。仇冉与那佟大人赐座道：“凤麟国何去何从，但凭大人指点。”

佟大人躬身道：“陛下万万莫要折杀老臣！老臣无能，平生依家传祖方炮制连金泥数十载，目今府库也只得囤积二百余瓶。一遭两遭尚且还够打发那天朝上使，可倘若他们三年五载年年都来，那就是杀了老臣老臣也是变不出来了。”

仇冉拂袖转身，冷冷笑道：“且先将眼前饥荒对付过去再说罢。三年五载，三年五载还不知怎生光景呢。朕的父皇敬他们是天朝上国，礼遇有加，谁知他们竟这样仗势欺人，强取豪夺不算，竟还打上朕的皇后的主意！还想打仗，难道朕便怕了打仗不成？”

佟大人忙道：“陛下息怒！那天朝幅员辽阔，国力强盛，人才辈出，远非我凤麟小邦可堪与之相抗衡。况且我国四境列强环俟，突厥，月氏，花剌子模等无不对我虎视眈眈，几欲吞而并之。之所以数十年未能得逞者，实打实乃全仰仗天朝庇佑了。再者便是我国国民，十之祖上亦是天朝人士，谁会愿意同天朝打仗呢，若要真的硬打起来岂非骨肉相残？以此三点来看，这仗是必不能打的。若明知不可战而战以致亡国者，那却是君主之过了。”

年轻的仇冉显然从未听到过这样一番话，不禁一愣，低头沉思良久后方点头叹道：“天朝有诗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人教训得极是啊。如此说来，此番羞辱乃是为我凤麟百姓所受，也算是辱得其所了。大人放心，朕今后定然再无半句僭妄抱怨之言，朕虽年轻，却也不甘做个只图自己意气痛快的昏君。只不过凭大人之高见，三年五载后此事当如何处理才是？”

佟大人点头笑道：“陛下有此胸襟气度，实乃百姓之福矣。老臣以为，他们想要那连金泥，给他们便是，宝贝再珍贵也不比百姓珍贵。”

仇冉颔首赞同，复又奇道：“可你方才不是说连金泥所剩无多，应付不了许多时候么？”

“也罢，”佟大人道，“想来陛下还不甚明了，陛下若不怪罪，臣便斗胆直言了。陛下可知那连金泥的来历？凤乃飞禽之首，麟为走兽之王，二者原本皆是上古神兽，祖上因受了我凤麟国先人照拂，为报大恩方在我国安了家，并授予先人连金泥之秘方。先人感念其恩德，虽依言取凤喙麟角炮制宝物，然则每次只敢取一点点，不敢有伤凤体麟躬。连金泥之所以极为珍贵，便是因为这原料忒也难求了。”

“鹘城以南去城三十里处有一座山，唤做常羊山。那山方圆百里有余，冬暖夏凉，气候宜人，山上奇花异草丛生，凤麟世代栖身于此。早些年历代先皇均曾派军驻守于此，等闲官员平民难于靠近。可这些年我国国泰民安，当兵的没了油水，渐渐都跑光了。那山既大，老臣手下人手又十分有限，山里的雏凤幼麟便开始频频失窃，到后来甚至新诞的凤卵麟胎亦无所踪。失去幼仔的凤麟心中难过，便不愿再产子。没有了原料，老臣便是急死也无法，所以恳请陛下，若要破除此咒，定要先设法将那些盗走雏凤幼麟的贼子抓住，方能叫凤麟二圣宽心。凤麟既无后顾之忧，连金泥便也不在话下了。”

仇冉点头道：“大人当街拦住朕的轿子，就是想同朕说这些罢，可恨朕糊涂……”他站起身，握紧佟大人双手道，“只盼大人瞧在先皇情分上莫同朕计较，你我君臣一心，先把眼前这一难关闯过去，待天朝的人走了朕便亲自同大人进常羊山，务必抓几个小贼来为大人解解气。”

佟大人顿时红了眼圈，俯身又要拜，仇冉赶紧拉住他道：“大人不必多礼。明日午时天朝人就要带连金泥走，所以还需劳动大人连夜再往那常羊山去一趟，先带一百瓶连金泥回来。”

佟大人叩首道：“老臣遵旨。”

然而他未及起身，却有太监跌跌撞撞的进来禀报：“起，起禀皇上，常羊山驻军统领莫将军来报，连，连金泥都失窃了……”

“啊！？”仇冉大惊失色，“都失窃了是甚么意思？”

太监哭丧道：“莫将军说都没了，一瓶都没了……”

当仇冉噗通一声跌坐到龙椅上时，敖墨刚刚好回来，却不进来，只站在屋顶上隔着屋檐同我招手。

我轻轻跃上去，因笑道：“你手脚还真麻利，我还怕你找不到那几百个瓶瓶罐罐。”

敖墨却板着面孔，极为严肃道：“我确实没有找到，”他说，“我去的时候就一瓶都没有了，真的都失窃了。”</li>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明知不可战而战以致亡国那句话云云，据说是北洋政府镇压学生运动时候说的

对于一个边陲小国来说这个话我觉得还挺对的

但是对于堂堂天朝。。。宁战死亡国也好过做殖民地啊</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