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长庚，你跑甚么！”我拔腿追了上去。

他朱红的身影转过大门，倏地不见。我只顾追得卖力，却没留神他何时住了脚，刹也刹不住，“嗳哟”一声便撞了上去，直撞得眼冒金星，鼻尖生疼，不禁瞅着他嗔怨道：“洞房花烛夜你不陪着新娘子，倒没头没脑瞎跑甚么？”

他背着月光站在那里，五官暧昧不明，独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深深看着我，似有话想说，可张了张嘴却又闭上。抬起手像要摸我的鼻子，将将要碰上时又缩了回去。

我说了，我并不是个没有心肝的女人，我并不无知。心中一软，终低语道：“你啊，听我一句劝，凡事看开些罢。”

他低下头，转身走开几步，方缓缓叹道：“我自然省得。只不过有几句话想同你说，白天一直没有机会。方才因见那暖阁里灯亮着，所以想……可到底还是打扰了你们……”

我脸上一红：“别乱讲！我们甚么都没做。”

“又有甚么分别，”他怅然道，“你终究不是我的。”

我心下酸楚，微一犹豫，还是说出了口：“容我说句不中听的，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玄儿还在等你，你实在犯不上这个时候来我这里消遣，有话明天再说不好吗。”

他却像甚么都没听见，又像是自言自语：“你必是认定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罢。想我们当年同在凡间修道，我从不信你是天上的神仙，不听你的话，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结果差点走火入魔。是你拼尽一身修为，冒着不能回天庭的风险硬生生将我拉回正路。而等我终于醒来的时候，你却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彼时我指天发誓，这一生我永远不离开你，定要好好保护你。可这一转过身却将自己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不仅违背誓言娶了别的女人，就连白日里王母那样对你时我都一句话不帮你说，只顾着保全自己的御庭驸马宝座……”

“长庚”，我柔声打断他，“何苦这样埋汰自己，你的难处难道我还不晓得。你们新婚的日子，王母那样忌惮我，玄儿眼睁睁看你，你不管为我说甚么都是帮倒忙，我都懂的，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自责。”

他蓦地抬起头看我一眼，竟颇为感激道：“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知己。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现在开始你有了玄儿，她才是你一生的伴侣和知己。”

“玄儿？”他眼中闪过一片复杂的茫然之色，“辰辰，我不想骗你，若不是因为……”他踱至我身边，低声道，“不妨一次同你说明白罢。那一回昆仑山上雪崩，我带着她飞奔逃命。不料她竟滑脱了我的手，一跤摔倒，被埋在雪下面。不管我有多么不喜欢她，可我总是个男人，总不能弃她于不顾。彼时大家法力尽失，我徒手挖她出来，颇费了一番工夫。后来终于挖到了她那一方红色的衣角，再往后我就不记得了。再后来……再后来我醒过来，发现她竟赤身抱着我，将我手脚捂在她怀里为我取暖……你说，她一个清白的女孩儿家，除了娶她我还能怎么办？”

他满脸愁苦无奈的说完这些话，直听得我笑出声来：“拜托啊大哥！你这简直就是得便宜卖乖。玄儿论姿色，论家世，论才干，哪一样配你不起？就连那从小被她妈惯出来的小性子也被你克得无影无踪，况且对你情深义重至此，你还有甚么不满意？你若再这样不知好歹，连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是啊，她对我原是极好极好的，只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要……”

“长庚！”我厉声喝止他，“玄儿与我情同姐妹，你再敢胡说下去当心我翻脸不认人。”

他黯然点头，“你说得对，我不敢胡说了。”

他这样隐忍压抑，倒教我不忍发作了，因好生劝他：“听我的话，回去罢，洞房花烛夜扔下新娘不理，管叫她恨你一辈子。”

“好罢，”他轻轻道，“我还有一句话，说完就走。冥府的那位邢恬太子，你要多多留神于他，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我皱眉：“怎么？你也跟他打过架？”

“那倒没有。此事说来话长，这些天我因在宫中白住着，深觉气闷，便也兼做个御前的行走。前几日恍惚听到婢子们说，玉帝近来起夜频繁，还时常嗽得厉害。我深觉纳罕，便留了心。这一留心不要紧，竟果真发现他每日午后批阅奏折时，总要长长短短咳嗽几声。我问他可是不舒服，他只说夜里受了凉，又催人奉茶。我从旁冷眼瞧着，顿觉服侍他吃茶的那两位婢子有些可疑，便悄悄尾随了几日。”

我见他神色凝重，心中不由一紧：“怎么？那两个婢子有古怪？”

长庚摇摇头：“不是她俩。那二位看来也都是心细的姑娘，每日里一人汲水，一人烧开，一人沏茶，沏完了并不直接端给玉帝，另一位总要等茶凉一凉，亲自尝一尝后方端上去，并且这‘试茶’的工夫一人一天，谁都不偷懒。我心想若茶里真有古怪，那她俩也当身受其害才是。果然，再过两日，那两个娇怯怯的女孩儿也跟着病恹恹的咳嗽起来，只是她俩吃下肚的毕竟少得多，是以不大看得出来。”

我灵光忽的一现：“我知道你说谁了，是不是其中有一个伶俐些儿的，嘴角下还生了一粒小小的黑痣？”

“原来你也见过，正是，生了黑痣的这个叫琥珀，另一个心细些的叫琉璃。这两日宫里人多且乱，我趁她俩应付不周时，便将那茶根取了来——”一边说着，一边自怀中取出一只帕子包的小包，“这些东西我是不懂的，旁人我也信不过，只悄悄拿给你师父看。”

我打开那只小包，里面不过是寻常的残茶：“师父也来了啊，他怎么说？”

长庚左右看了几眼，方压低声音道：“老君吓一跳，说这里面有草乌头。”</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