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长夜(下)
作者:书小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534

我便鬼使神差的答:“轻一点……”

君明愣了一愣,片刻间势如破竹般大笑起来。

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一转念才反应过来——天,竟是误会了……

天哪!这算甚么事,趁早卷一坨云彩撞死自己算了!我简直窘破了头,抓起枕头狠狠的砸向他肩背:“笑!笑!再叫你笑!没天良的坏人,就会欺负我……”

君明边笑边举着手臂挡开我:“嗳嗳,好凶的丫头,我甚么都没说,怎么就欺负你了?”

“你就欺负了就欺负了!你,你不是好人!”

我因发了失心疯,下手时更加没了轻重。那浑人却还一味的只是笑,气得我,直恨不能飞身扑上去咬死他。哪知一个失手,竟真的扑了上去,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啊”的尖叫一声,自榻上跌落下来。

——并不痛,因身下还结结实实,服服帖帖的压了一个人。

四目堪堪相对间,一时再没了言语,只是唇齿相距不逾半寸,越发清晰感觉到他的气息滚烫,胸膛起伏似滔天巨浪……

我燥热难当,不由得双手高举枕头又去揍他:“坏人,坏……”

“别闹!”他终于动了怒,大手倏地伸出,似铁钳般牢牢捏紧我两只手腕子,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禹馀谷的冬夜,万籁宁寂似真空,彼此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便显得格外突兀。我不知所以的盯着自己的一双手腕,被他捏得半是惨白半是红肿的手腕,也不晓得痛,只仿佛从来没见过它们一样。

他突然松开手,似一只大鸟般张臂拥紧了我:“对不起弄痛你了……不要逼我,你这样美好,我不能……你懂我的话罢?”

我埋首在他怀中,一身一心渐次融化,直化作千丝万缕,点点滴滴,然后不遗余力的往他身体发肤里嵌进去,渗进去——这一定不是我的错觉,今夜的君明,周身除一贯的草木香气外,还散发着一种极之陌生而浓郁的味道,就是天庭之下,地府之上,世上凡人才有的那一种味道。

我昏沉而得意的想,得道真神又怎样,到底也是男神仙。

他再次抱起了我,款款放至榻上,又拉过云被将我盖严实,方轻声道:“辰辰乖,快睡觉罢,不然天都要亮了。我就坐你身边看书,在这儿守着你好不好?”

我心满意足的闭上眼:“好。”

他的大手在我头顶摩挲几下,又顺势拍拍我的脸颊,脚步声便离开了。

我偷偷睁开一道眼缝,只见他微微捻亮油灯,自我书案上挑拣出一本《南华经》,又拉过白藤椅在我床头坐下,果真一页页翻看起来。

心中丰润圆满,好似团团浸泡在微烫的温泉中。我半寸半寸的,慢慢伸出一只手去。

他头都不抬,书放到膝上,一手翻阅,另一手握住了我。

“呵,”我打个呵欠,真的困了。

就在那非人非蝶的半睡半醒间,也不知是日有所思的美梦,还是求之不得的幻觉,总觉得好像有一瞬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印在我的眉间。我好想睁开眼看看到底是甚么,无奈真是困得紧啊,竟连抬一抬眼皮的那点力气都匀不出来。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天就亮了,并且越来越亮,时光再无可能逆回到那似真似幻的漫漫长夜去。

我懒懒望着他,今天他就又要回东海了罢,下一次又找个甚么接口约他出来呢?越发的意兴阑珊,索然无趣了。

今日之后,我又当以何种身份面目同他相处?

他会娶我么?

昨天后半夜里,他是偷偷吻我了么,还是我在做梦?……

又想我二人此刻虽两情相悦,可彼此间好像终究差一点甚么。想来想去,那一点东西叫做“天作地和”。他不是不动情,那样的压抑克制,无非还是因那名女子的缘故罢。其实他终究还是不够了解我,紫微大帝何等人物,岂会为了一己儿女私情而罔顾他的难处,将他陷他于不仁不义之境呢,太小看我了。

念及此处,愈觉柔肠百转,前途万难,四顾渺茫不知何所往,昨夜种种竟似犹在梦中,因不由的长长叹了一声。

谁知君明竟闭着眼闲闲道:“如此良晨,你一不肯睡觉,二不肯练功,反一个人呆呆的又是发愣又是嗟叹。”他慢慢转过身来,微笑的看住我:“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烦恼?”

我不禁嗫嚅:“你早醒了啊。”

君明摇摇头,神色中略显疲惫:“统共没怎么睡着,总觉得有事情放心不下,好像疏漏了些甚么,偏又想不明白。”

我怔怔瞧着他深锁的眉峰与幽深的双眸,胸中益发心疼怜惜。

你放心,千难万难,我必不舍得令你为难,纵使孤独万年也断不会累你清名。

他却笑笑,俯身过来摸摸我头顶:“又在想甚么,怎地总是这样呆?说真的,你现在动不动就这副呆鹅似的形容,比我初见你时呆得多了。”

我茫然道:“啊,有么。”

他点点头,悠然神往道:“那时在蟠桃园里,何等伶俐,何等威风,俨然才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紫微帝君——”又在我头顶吻了一吻,“不过怎样都好,这样呆呆的更加可爱。起来洗漱罢,我去瞧瞧你厨房里可有甚么能吃的没有。”

说罢径自施施然去了。

好一阵我才反应过来,燎毛似的抱住脑袋,咣一声栽倒在榻上。

啊,传说中的初吻哪……

岂知他片刻间竟又转了回来,瞅着我面无表情道:“你有厨房么?”

我连滚带爬直起身,搔搔头皮嘿嘿赔笑:“那个,我一个人过习惯了,平时总也想不起来吃,偶尔饿了便同敖墨搭个伙,或者回我妈那里蹭饭……你饿了是么?我在人间香火旺得很,不如匀你一些罢……”

君明哭笑不得:“谁要吃那个,难道我没有香火供奉么。怪不得你瘦得像只小兔,五谷乃中气之本,就是神仙也要吃饭的。”

他话音未落,就听茅棚外笃笃叩门声响起。

我蓦地心惊:“这谁,大清早的?”

君明却抚掌道:“哈,早饭来了。”一面笑眯眯的打开了门,“多谢敖墨殿下。”

果然是白衣翩翩,眉眼清隽的熬墨,手中还提着他的大食盒子。

当着晚辈的面丢脸乃是人生最最不堪的事,我简直结巴得语无伦次:“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不不,你不知道,我跟他甚么都没有做,他不过是借宿一宿……”

敖墨冷冷的瞪我一眼:“大半夜的我睡得好好的,偏把我叫醒,醒来你却又跑了,谁晓得你要做甚么。”又刷的换了一脸明媚笑容,同君明道,“帝君那一日为敖墨化功解毒,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请帝君尝一碗我方才新煮的三清茶罢。”自食盒中端起一只瓷碗,恭恭敬敬奉与君明面前。

君明不住道谢,接过去轻啜一口,“唔”的一声,连连赞道:“好茶,好手艺!”

我心痒眼馋,伸手也要去抓一碗来,谁知他二人竟齐齐拍开我,君明道“洗漱去”,敖墨道“没有你的”。

我恨道:“好你们这一对!一个过河拆桥,一个家贼难防!”

只是我骂我的,他二人却早已双双坐定,吃茶谈笑,全当世上压根没有我这个人。

我气得跳脚,却也无奈,只得抱起衣裳往冰魄湖去洗澡。

就在转身摔门的一刹那,却听敖墨对君明道:“帝君,如此甚好,见你们这样我不知有多高兴,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君明呵呵而笑:“正是。殿下请用茶。”

“咣!”

我终于恶狠狠的摔门而去。

早饭用毕,我巴巴的问君明:“是不是这就要回东海了?”

他沉吟道:“嗯,是要回去办一些事。不过先送你回去你母亲那里罢,我也同她道一声别。”

又问他:“那甚么时候再回来?”

他笑,点一下我的鼻子:“很快。”

敖墨离老远跟在我们后面,只是不住的朝我挤眉弄眼。

奇怪的是远远望去,往日瑞气千条,霞光万丈的大梵天宫今天却沉沉的,不仅一点生气也无,反被一团黑压压的迷雾层层笼罩了似的。

我尚自纳罕,君明却低叫一声:“不好,快走。”

及至宫门,我周身如坠冰窖。

数不清的仙使仙君,天兵天将团团围堵在宫门前,一个个鸦雀无声,不苟言笑,煞气腾腾。

当众醒目的站了两个人,看身形像正在等甚么人。

一个凤冠霞帔,面目凌厉,正是那西王母娘娘。

一个形容惨淡,委顿垂泪,周身为累累纠结的捆仙索所缚,却是我母亲斗姥元君。

王母一见到我便大喝一声:“终于来了!紫微,你好大的胆子!盗走我的宝鉴不算,竟敢拿一面假镜子来糊弄我!”</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