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搞事情
作者:椛媱挽辞      更新:2020-05-30 04:20      字数:3699

那时候的我还不懂风月为何物,只觉得小小的月柒,是醉红楼最美的姑娘。

“唉,慢慢来吧。”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根本没把我的话太放在心上,立马回归沉默。

往后的日子里,我替他抄写着一份份的书卷,虽说字奇丑无比,他也不嫌弃,耐心地翻看着。

他每天供我些粗茶淡饭,有时候会带些油腥,有时候我端详着他细嚼慢咽的样子,觉得他大概是上天予我的最大恩赐。

他每每看到我望着他发呆,总会用筷子敲我的头:“想什么呢,小鬼,快吃饭!”

我没有名字,他也懒得给我起名字,便一直叫我“小鬼”,我也未曾问他姓甚名谁,一直唤他“先生”。

夜里,我和他同睡在那张破破的大床上,有时候我会听见他的梦呓,含含糊糊的,也不知说了什么。

他是个书生,他跟我说,他要去参加科举。我也不懂那是什么,只是看着他夜夜奋笔疾书,觉得科举对他而言很重要,便更加奋力地替他们抄书。

那一年金秋,他金榜题名,中了状元。他穿着御赐的锦衣绿袍,一尘不染的新靴,游历在熙熙攘攘的念城,接受来来往往人的目光洗礼,风光无限。

游街结束后,他骑着御赐的宝马,带我狂奔在念城里,最后停在了一个小溪边,窝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找不到了……”

那一刻他的模样我从来未见过,只觉得他虚弱无比。我被吓得手足无措,也跟着他一起哭了起来,我们俩的嚎啕声引来了不少围观的路人。

立马有人认出了他:“咦,那不是新晋的金科状元嘛,他和一个小孩子在这里干嘛?”

吓得他马上捞起我,骑着他的大棕马,一溜烟就走了。

“我收你做义子吧,从今以后,你就不必颠沛流离了。”他收拾好了细软,正准备去皇城报道,望了望了一无所有又无家可归的我,突然开口说。

“嗯嗯。”我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有依有靠的感觉,真好。

他拿起笔墨,在宣纸上写下了“江陵”两个大字,他的字很好看,规规矩矩,一板一眼。

“认得这两个字不,这是我的名字。”他把那两个大字举到我的面前。

“江、陵。”他教过我一些字,这两个也包括在内,我便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小鬼,不对,你以后要叫我爹。”

“爹~”他于我如再生父母,我很快就接受了他收养我为义子的事实,撒娇似的,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臂。

“不对,也该给你起个名字,起个什么好呢?”他摸着自己的额头,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

突然他一眼瞥到了桌上的那本《诗经》:“有了,你就叫‘江子执’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开心!我也是有名字有家的人了,小小的我完全淹没在了喜悦中,更不会想到这个名字背后的深意。诗三百,思无邪,为何偏偏他选了这一句?

除了公务,还是公务,此后,他一心扎在了朝堂之上、黎民之中。从翰林起步,到如今,已步升参知政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承蒙他照顾,在右文殿里做着六品奉事的差,每月月俸也有近百两银子。

而令我万万想不到的的是,我与他的渊源不仅如此,直到后来的很多年,我都在想,这一切究竟是命中注定,还是命运捉弄人。

借着酒意,当我朦朦胧胧摸索回家时,已时过二更。江府的宅子里透着些微弱的灯火,江大人心系天下,体恤百姓,如此这般操劳到深夜,已是常事。

见我归来,有小厮打了灯笼:“老爷吩咐你回来了去他书房。”

他提着一盏素净的花灯,在前面替我照明引路,我紧随其后。

夜静得像鬼魅一般,只有我们俩踩在雪上的咯吱声。酒意微过,我有些昏昏沉沉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下去,飘忽不定,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像飘荡在这世间的幽魂。

“爹……”爹面色模糊的看不清,但我可以想象,他此时此刻是生气的。

“你又去了醉红楼?”我听的出来,他很努力的压制住了他语气中的愤怒。

这个“又”字,有些刺耳,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消息的,或许是因为阿笙,或许是因为醉红楼里的那个男人。

“是……”他既已经知晓,我又何必隐瞒。再者,他位高权重,有什么想知道的又查不到呢?

“胡闹!”他怒不可遏的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我酒醒了一大半。

“你可知道,你今天得罪的是谁?那是太傅的儿子!”我不知道我得罪的是谁,当时我眼里,除了月柒,没有其他人。

“孽子!太傅忙于政务,无暇教子,你怎的也如此不懂事,烟花柳巷,同他儿起了争执?”爹抄起一旁的竹尺,一下一下重重地抽在我身上,怕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真疼!我咬着牙,也不说话,夜很静,静得只能听见竹尺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也许是他打累了,见我不做声,他不再有任何动作,反而语重心长的跟我说:“执儿啊,我说了多少遍,你初入朝堂,应该小心谨慎,毕竟有些人,我们都得罪不起……我也是不能一直护你周全的。”

“执儿以后会注意的。”他似是跟我叮咛过无数遍,为官十几载,毁掉也是一朝一夕的事。

可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月柒是于我而言,是高于一切的存在。

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那张严肃的脸逐渐恢复平静,又开始批阅起公文。我静静立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过了许久许久,他手中的蝇字小书顿了顿,蓦地抬头问我:“不知执儿中意的是醉红楼哪位姑娘?”

“是‘曲无意’。”那一瞬,他没有看见我准备低到地下去的头。

父亲一直教育我说,读书人该洁身自好,少沾染一些风月花事。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我这个,但我知道无意姑娘行事稳妥,我也害怕他对月柒不利,不得已又对他撒了谎。

“哦。”他只是淡淡应了声,目光并未离开纸页,“你下去吧,醒醒酒,早些休息。”

长夜寂寂,我轻轻掩了门,屋内的人仿佛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许久又没入无边黑夜,只剩下一灯如豆。

“嘶,疼,你轻点。”屋内,阿笙把一团金疮药倒在我的背上,粗暴地涂抹着。

“大人这也下手太重了吧,你是怎么惹着他了?”我爹一向脾气很好,见我伤得如此之重,阿笙有些好奇道。

阿笙对此事一无所知,想来这消息不是从他口中传递出去的,如此,便只有那人了。

太傅家的公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路神魔鬼怪,非要咬着我不放。

“我又去了醉红楼,被他发现了。”我跟阿笙名义上是主仆,私下里却如兄弟一般,知无不言。

江府的下人们都说,江大人是个温柔的人,可是他把所有的暴虐都施加在了我身上。

“那你跟他提起过月柒姑娘?”阿笙知道月柒的存在,我偶尔会向他提及月柒的种种。

“没有啊,我害怕他会对月柒采取一些手段,毕竟他官大权重,有一些势力。”他一向正直,严肃到有时候我都害怕他,醉红楼,于他而言,绝对是禁地。

“我觉得不至于吧,要不你主动跟他说说月柒?”

我陷入了对这个问题的深思之中,没有再理会阿笙,如果我主动跟父亲说起月柒,那会是怎样的结果?他是一如既往地刻板地拒绝我,还是再抄起竹尺把我打得皮开肉绽?一切都不得而知,我也不想冒这个险,因为我害怕月柒会受到伤害。

“你这两天,少出门,也别去右文殿那边了。”第二天爹出门前反复交代我。

就这么禁了我的足。

右文殿是我的第二个家,醉红楼是我闲暇时的避风港,一下子,它们都成为了禁地。

我心里暗知不妙,这次篓子肯定是捅大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为如何我善后。

念城一连十几天的冬雨下得让人有些烦躁,本来是少雨的季节,反常得莫名其妙。

连猫儿都变得不爱理人,我闲来无事想逗逗它,它却蜷缩着身子,睡成了一团。

廿七,念柒。

雨沿着屋檐滴落下来,啪嗒啪嗒地砸在青绿色的砖石上。还有一月余,就是新春,我寻思着府里会很忙碌,就在各处打起了下手。

恰好那天,我和管家撑着油纸伞在集市购买府中物资,那个笼子里关着的浑身湿透的姑娘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的手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整个人在笼子的一角蜷缩着,大概是因为冷,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膝盖。

集市上总有些人贩子贩卖这样的年轻力壮的青年人,他们或是战俘,或是富贵人家的下人,因为找不到生路不得已卖身为奴,只为了混口饭吃。

她的长发凌乱地贴着额头,某一瞬间她蓦地抬头,和我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那双空洞而又绝望的眸,让我猛地想到了那天的月柒。

仔细一想,江府竟然没有女子!

父亲总是跟我说,少沾染些红尘是非,却不曾想,整个江府,除了月柒送我的那只大白猫,再无任何雌性动物,着实无趣。

大概是因为稀缺,就连那只母猫,也是被优待的。

管家在早市购了新鲜的鱼,总会特地给它留两条,那只猫咪伙食甚好,被养得油光锃亮的;阿笙新植的花花草草,总会缺枝残叶,他也从不计较,反而更是喜欢它,还给它起了名字叫“小皮”;连爹都很喜欢它,每每它在爹的公文上印下了一串又一串的梅花,他也不恼,只是摇着头,摸了摸它的脑袋,又把公文誊抄了一遍。

我曾去过沈府,沈笑和他姑姑住在一起,除了表兄沈炎和表妹沈娇,还有三位夫人和一大堆丫鬟老妈子,一屋子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真是聒噪得不行。反观花府,尽管人多手杂,但丫鬟小厮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再看看我们江府,管家是男的,小厮也是男的,江大人是一个人,我也是孑然一身。大概那天闲来无事,所以感慨也是颇多的,我觉得他把我关在府里是个错误的决定,我闲得不由自主地想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