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幻听
作者:一号奶糖      更新:2020-05-01 20:39      字数:6936

“苏慕然。”

惊然回眸,循声而去,身后的长街却空空如也,杳无人迹。

难道是我的幻听,纯属错觉?

疑惑不过半秒钟,我再次听到这个沉稳而略带轻挑的声音远远传来,从心底出声。

我听到他叫我小仙女,我也听到他告诉我--无可救药的喜欢。

触电般地从白秀行掌中收回手腕的时候,我紧张地按住胸口--心跳是如此狂乱。

“慕然,你怎么了?”

我倒退一步,恍若大梦惊醒。

他第二次来拉我的手的时候,却被我警惕地避开。

“秀行,我……我听人说,你身体不好。”

白秀行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尴尬:“我知道你会担心我,所以,你留下来照顾我,好不好?”

“秀行,回去行不行?你家人……都在担心你。”素素还等着他回去结婚。

“那你呢?”

“我也很担心你。”

“担心我的话,就留下来--我们一起来践行当年的约定。”

他眼中的期盼让我越发不能将拒绝说出口,可我不能让白秀行一个人无望、孤独地等着我--这等于我在践踏他的人生。

我下了狠心摇头:“不行。”

白秀行渐渐敛了笑:“慕然,你是要替那个我不爱的女人,劝我回头么?”

沉默像是一柄无声的白刃,锋利而寒人。

“秀行,我们回不去了。”所以,不要在原地等我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生生将两个原本亲密得打算执手到老的人隔成陌路,切肤之痛,如焰灼心。

我不知道,分开我们的,到底是时间,还是命运?

一瞬间,我看到那双茶色的眼里,有东西碎裂开。

白秀行沉默了很久:“慕然,你知不知道,如果让我遥遥无期地等下去,从今天的日出等到日落,至少在午夜的时候,我还可以骗自己,你明天会来的,明天不来,你总有一天会来的。”

心狠狠揪起,这句话,我在监狱里的时候,也这么安慰自己,无休止的等待,正是支撑我熬到出狱的唯一念头。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不用自欺欺人了。”白秀行忽然释然地笑了:“慕然,今天是不是我们两个正式分手的日子?”

正式分手四个字重重地锤在我的胸口--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难道我今天要亲手给十年的眷恋画上句点么?

他脸上苍白的笑容在泛红的眼圈里渐渐无力,却执拗于一个答案:“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

我闭上眼睛,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滚烫的泪水滑过唇角,涩得人心痛--我料中了开头,却没有料中结局:那个曾经我想用全世界去交换的白秀行,却在三年后,被我弃置身后。

年少时曾经许诺的结发同心,随着那些不可逆的时光最终幻化虚无。

“好。”没有过分纠缠,白秀行牵起笑容,却是很认真地问我:“你爱他么?”

他说的是陆然,而这个问题,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你不能一直都逃避这个问题。”他无力地叹了口气,包容地对我笑道:“既然分手,那……能不能让我最后抱一抱你?”

不等我点头,身体已被圈进一个很冰冷的怀抱里,鼻端萦绕着白秀行身上特有的浅淡幽兰香,他一遍一遍地在我耳边说:“慕然,我祝福你……祝福你……”

他一直都在祝福我--直到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秀行,对不起。

回程的火车上,周围熙熙攘攘的热闹都不属于我。

等到一个人沉默地站在西山墓地里,我才觉得爸爸这儿,兴许是孑然一身的我唯一的归宿。

一个人坐在墓碑旁,从肩包的夹袋里拿出一本封皮早已被揉皱的小册子。

“爸爸,您以前告诉慕然,背下来了,就把它给销毁,但我不舍得,家里被查抄以后,这是您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怎么舍得毁掉它?”

一页一页翻,里头记录的,全是爸爸将我当成一个公主般的荣宠--也无怪这样的疼爱会让婉婉妒忌。

册子里的每一句话,在这三年里,我都能倒背如流。

“2月23日,晴,慕然昨天开学,气我没送她去学校,不肯吃饭,今天托秘书淮南给女儿买礼物,小布绒海豚抱枕,喜欢宝贝女儿会喜欢。”

“4月5日,阴,天气凉爽,转眼入夏,下午把会议推迟,带慕然去买衣服,把我的小慕然打扮得漂亮一点。”

“7月3日,晴,天气很好,中午喝完茶以后,记得给慕然晒被子,换新床垫。”

“8月15日,阵雨,下午四点半,吩咐淮南安排司机老李接女儿放学。”

“……”

“……”

“9月2日,阴,我不知道我走了以后,到底有谁会将我的小公主放在手心里宠。”

爸爸在便签录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终于让我捂住脸,失声痛哭。

我一页一页撕,一页一页烧,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

爸爸留给我最后的东西,终于被我亲手销毁。

这本让我在狱中饱受折磨的账本,也终于在我对陆然的忌惮里灰飞烟灭。

纸张在明黄色的火焰里成为一堆毫无重量的灰烬,我在渐然微弱的火光里,自言自语:“爸爸,陆然不是别有用心的,对不对?”

叶修明给我的警告,我希望这一切纯粹只是我的多心之虑。

离开的时候,路过陆然哥哥的墓地,对已逝的人颔首致敬。

陆怀南三个字,苍凉的笔力,在萧索的夜风里渐渐模糊。

凌晨回到陆然的公寓大楼,进电梯间了,我才陡然想到我没有公寓房门的钥匙。

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让陆然来给我开门,可那微敞的一条小小门缝却彻底解决了我的尴尬--只是,大半夜了,陆然怎么连门都不锁?

轻手轻脚摸黑进屋,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酒意,熏得人想吐。

脚下踩到了什么塑料的硬物,发出“咔哒”的轻响,吓了我一跳--借着走廊上微弱的灯光,我才发现,原来在我脚下的,竟是我自个儿的手机,却早已被摔烂,零件显示屏都拼不回去。

“啪”地一声,大厅的电灯被按开的时候,我看到满地都是被摔碎的还有碗碟,白瓷杯。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站在沙发边的陆然,很平静。

对视的气氛逼仄、压抑。

因酒精而*的眼眶,微青的胡茬,松垮没型的衬衫领带--哪里去找这么狼狈的陆然?

屋里是他发完脾气后的狼藉,彻底怔住了我。

“……对……对不起。”三天前临走匆忙,忘带手机,也从未曾想到过给他打电话,我自知理亏,伏低做小。

“苏慕然,结婚么?”

“什……什么?”我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现在打电话,让民政局那边的人去上班。”

“啊?”

“我们去领证,我们结婚。”他很认真地对我重复。

拜托,现在是凌晨一点。

“有……有点太快了吧?”我什么都没准备好。

陆然很平静地看着我,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你不愿意?”

“我……”我为什么不跟修明去澳洲,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陆然,你还没有对我求婚。”

他怔了怔,然后手忙脚乱地开始翻全身的口袋,茫然四顾地翻箱倒柜,像个孩子似地找东西,好不容易找到了被丢在某个纸袋子里的红绒布盒。

陆然拿出那对铂金情侣戒--还是他那天跟小新欢去珠宝店买首饰的那天,硬塞给我的戒指。

“就这个?”我笑着摇了摇头。

他微微侧眸,一脸疑惑。

我觉得此刻神志不清的陆然,很可爱--毫无心机,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兽。

“陆然,有点诚意。”我提示他。

“那你要什么?”

“陆然,如果说,我在你眼里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所以你给我的东西,也必须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这样,才配得上独一无二的我,不是么?”在回程的火车上,我想通了一个问题,而想明白了秀行丢给我的问题,让我重新有了目标,奋斗的目标、积极向上的目标。

我想重新做回那个骄傲的苏慕然,那个不久前在星光的颁奖宴上才华横溢的苏慕然,不再偏安一隅,不再畏缩不前的苏慕然。

“如果是结婚的话,至少应该先订婚,再结婚,对不对?先要有一枚订婚戒指,也要有一枚结婚戒指,陆然,我很贪心的,这里面一步都不能省。”

这世上除了爸爸以外,还有谁愿意把我放在手心里宠――陆然,这个人会不会是你?

“而且我要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戒指――所以,等你想好了送我什么的时候,再跟我求婚,怎么样?”陆然,也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配得上你。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片刻之后忽然拉起我的手,往书房走。

当他从书桌上拿起签字笔的时候,我已经能想到他会给我怎样的独一无二。

签字笔的笔尖摩挲过我的指根,微弱的痒意,直达心底。

“这是……订婚戒指,”他低着头很笨拙很认真地画着:“而这个,是结婚……戒指。”

他成功霸占了我的中指和无名指。

歪歪扭扭的两个圈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而这的确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

他的突发奇想,却深得我心。

我发怔似看着陆然微敛的睫毛,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蒲扇一样打开着,在白皙的下眼睑透着淡淡的疏影。

皎皎的明月在窗外,我心爱的男人在我面前,他大我足足六岁,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却干着一个八岁男孩子才会干的事情,我却甘之如饴。

我咬住唇,眼泪无声地滴在自己手背上:“陆然,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说过……三个字?”

“嗯?”他低着头,仍旧很专注地琢磨应该在这两个丑得让人发指的戒指上,绘上怎样的花纹,像一个孩童,痴迷于一样玩具。

“我爱你。”

他全身一僵,“嚯”地一下抬头,不能置信地望着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此刻陆然脸上那种复杂的表情――没有欣然,没有期待。

我觉得兴许是他今晚喝了太多,迷迷糊糊也说不准。

“陆然……唔……”

我知道陆然不爱喝酒,他曾跟我说过,酒精这一类的东西会让人沉溺,让人失控,让人忘记伪装--那他今晚喝那么多,又是为什么?

刚进门时,客厅里的玻璃茶几上凌乱翻倒的空啤酒罐足以让我目瞪口呆。

这三天里,我不知道他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过的。

“然……嗯……”

我想不通为什么我都已经回来了,他居然还是一脸的难受?

他单用一句话,就让我心里无比自责。

“那晚上更应该好好休息不是么?”他想要的鱼水之欢,来日方长,我都会给。

“不一样,”他摇了摇头,笑容苍白无力:“已经晚了。”

“……”

他喃喃自语,怅然若失:“原来对流星许的愿,是这么不灵验。”

在纽约的时候,那场70年一遇的流星雨,陆然许的那个愿,我依稀还记得--慕然,晚一点爱上我,至少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宠着你,珍惜你,让我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为什么要晚一点才爱上他?

我早一点对他倾心,彼此互表心意,难道不好么?

难道这不是他想要的么?

“陆然,已经很晚了,今天……休息么?”无论如何,我想给他测一测体温,至少这样能让我安心。

他摇头,将我搂进怀里,叹了一口气:“我在家里等了你三天,我想……如果你在三天之后还不回来……”

“我不回来,你会来找我么?挖地三尺,天涯海角都会来找我?”如果这一刻的温馨能够定格,该有多好?

也许我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幸福永远那么短,痛苦却将永远那么长。

书房的灯光柔软和明亮,打照在陆然脸上的时候,有种不真实的温柔和包容。

“不会。”

一瞬间里,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会放过你--可你自己回来了。”

我觉得今晚我跟陆然之间的交流是不是有障碍?

而唯一能够让我想得通的解释,应该是陆然喝多了。

“苏慕然。”温暖的掌心拂开我耳廓的碎发。

他望着我仓皇一笑:“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为什么不回来?

我爱你,认定你是我心里的唯一,我为什么不回来?

“陆然,我回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这个人在这几个月里,无声无息出没在心里,等我发现的时候,“陆然”这三个字已经吞没我一整颗心。

静默的对视,宽阔的一间书房里,仅留了我跟他的呼吸声。

这一刻,我的心很能平静,很清醒,没有一丝一毫的冲动,我确定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现在下的这个决定也不会因为任何外力而更改。

他声音哑然,带着隐忍的艰涩:“今晚不要忍,也不准忍。”

“可是……”

“不准可是。”他的霸道,势在必得,不容人反驳。

“可你的体温……”

“早就退了。”

“陆然,”我犹豫了一会:“今晚还是算了吧,等你身体好了,等明天……也不是不行。”

“一分钟也不等,”他执拗道:“就今晚,就现在,我要你。”

“陆然,乖乖的,你听话点。”像是照顾大孩子一样地哄他,我是真的担心他。

他静默地看了我半响,墨色的眸中忽然绽出我所见过的,最柔软的暖意:“陆太太。”

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给重重捏了一下--“陆太太”这三个字,于我而言,是一道致命的魔咒。

不是市长千金,哪怕我是释刑犯,他仍旧对我那么好,而我也愿意跟他共度余生。

“今天应该你听话。”将我面庞的碎发别在耳后,陆然的声音微微发抖。

他颤抖的声线后,隐藏的是难以形容的不舍和无奈。

“好。”

不单单今晚会乖乖听话,以后也会听你的话,陆然,从现在这一刻起,你将是我的世界,我的依靠,我的全部。

我的顺从令他满意,笑着凑过脸来吻我的时候,却被我避开。

陆然皱眉。

“今晚……换我来?”

“嗯?”

他依旧愣着,我在他眼睑上落下一吻后,淡笑的看他,他墨色的眸子有一瞬的失措。

暗哑的声音里,透着沙,他压抑着自己,很是意外:“你……”

“无论如何,今晚让我试一试。”我是陆太太,取悦自己的丈夫,是天经地义的事。

赶早了出门给他买退烧药,焦头烂额地照顾好了他,又得到十几公里外的中药堂去给他养身药粥的材料。

抓完药出来,却被一辆漆黑的奥迪给拦住了去路。

车窗落下,我看着里头的那个女人,惊讶得半天说不出来:“白……”

“慕然,阿姨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白秀行的养母,她打的招呼,开门见山。

站在药堂偏角的小弄里,我看着三年未见的白阿姨,心生局促--一个长辈对晚辈用上“求”字,想必也是极要紧的事。

“是……秀行出事了么?”我紧张道。

那天在小镇里看见秀行,他的脸色的确不大好。

“秀行他很好,只不过他的……”对白秀行的境况欲言又止,她摇了摇头:“今天我厚着脸皮来找你,倒不是因为秀行。”

“阿姨,您快别这么说,我若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尽全力而为。”我只是想不到,除了白秀行以外,按我现在这什么也不是的身份,到底能帮到她什么。

白阿姨越是沉默,我便越是忐忑不安--对方毕竟是看着我长大,虽说现在跟白秀行分手,但他的双亲仍旧让我很敬重。

“到底怎么了?阿姨,您不告诉我,我想帮也帮不了您。”隐约觉得她所求之事,难与向外人启齿。

“慕然,先前听你白叔叔提起过,你爸爸死的时候……应该是留了很大一笔钱给你。”

“所以?”我心里咯噔一声,已经猜到她所图。

“恐怕你不知道--秀行的逃婚,给你白叔叔的生意,带来了很致命的打击。”

陆素素求而不得,陆家采取报复的行为显然也在情理之中。

“慕然,六百万……能不能借你白叔叔六百万?这应该只是那批美金里的零头--阿姨保证,这件事情不会跟任何人说,慕然,阿姨绝对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的。”

“我……”我该怎么开口拒绝?

能够动用的那笔钱,早就已经被我捐出去了。

而不能动的那笔钱,时机未到。

回到陆然的公寓里,一边洗菜一边愣神,每每忆起白阿姨分别时的怅然,都会让我更加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人生有很多遗憾的事情,慕然,你我本该是母女,若非你白叔叔生意上的需要,我真的不喜欢素素,你才是我心里头最理想的儿媳,从始至终我都这么看。”而这一句话,让我无言以对。

腰间忽然环紧的双臂将我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你怎么起来了?”

陆然把下巴搁在我的肩上:“真香。”

我把切细的鸡丝搅进砂锅里。

“回去躺着,等会弄好了我给你端过来。”

“看不见你我心慌。”

“可你压得我累。”陆然病恹恹的身体毫不含糊地就挂在我身上,老沉的,我试图掰开他的手,无奈道:“陆然,你安分地找个地方坐下来不行么?”

“行,”陆然低低笑了声:“不过你得先叫声老公。”

“想得美。”

“叫好老公。”

“做梦,大灰狼。”我盯着他的左手的大拇指,故意问他:“陆然,你那扳指呢?

他把脑袋埋在我的颈项,半天才瓮声瓮气地开口:“丢了。”

“陆然你这败家子,够大款的啊,那扳指上好的羊脂玉,没个百来万可买不下来。”羊脂玉的扳指,石中有水,空青如玉,一看就知道贵重。

“那又怎么样?”陆然道:“想戴的时候就戴,不想戴的时候就不戴咯。”

“去你的,是被你丢得找不到了吧?”想必是昨晚被陆然拿来撒气的功夫给丢在了沙发底下,若不是我今天早上整理客厅给找出来的,这么重要的东西可就真得丢了。

我从围裙兜里摸出扳指递给他:“好好收着,这是你哥哥的东西,上面都刻着他的名字,哪有你这么乱丢的?”

陆然静静地抱着我,半响后才点了点头:“是我哥哥的,可现在,它是我的。”

“陆然,你们两兄弟以前应该感情很好。”不像我跟婉婉,哪怕双生子,却恨对方入骨,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陆然松开怀抱,一言不发地从我手里接过扳指,却忽地递了我一个东西:“给你。”

崭新的一只手机。

崭新的一只手机,这货还很花痴地给它的表面贴上了各种粉红色的小水钻,更要命的是--陆然,你能不能别把自己在浴室里拍的又臭美又2b的**照设成它的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