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茅亨一番慷慨陈词，石冕只是嘴角微微冷笑着。

他是雄霸西域的一方霸主，他们的势力也曾经趁着八王之乱而入主中原；他早已习惯了我行我素，唯我独尊。若是在平时，他或许会出手惩治茅亨一番，甚至会取他性命；但此时，却还不是与朝廷，或者说是彭城王公然翻脸的时候。

当然，石冕此行定然不会仅仅是协助彭城王那么简单；他还带着一个重大的秘密，心中还藏着惊天的企图。他明白此刻若要实现既定的目标，还需要暂且利用眼前这些“同盟”们的力量。

其中众人心中都清楚，此刻在此地的各方势力，无论彭城王、天魔教、巨鲸帮或者御灵门，甚至是在此地一直低调行事的鲜卑慕容家，他们的目的定然都不是最初约定的那么简单。若是按照最初的设想，众人最终拿下那朱雀神兽，事成之时也必然是翻脸之时；到时候少不了一番你争我夺，必将会是一番生死较量。

而石冕还早已察觉，身边的几位“盟友”，在私下里定然已另有一番交易。虽然对于这些“乌合之众”，他心中从未正眼看过；但他们若是联合起来，也始终会是一个不小麻烦。好在墨家朱雀堂此刻前来，若能够借墨家之手尽可能地削弱自己的“盟友”们，那便能够在后续的争夺中占据主导。

虽然天魔教也派出了娄秋蕖出战，但石冕绝对信任她的实力。他知道此刻正在湖滩与朱雀堂激斗的队伍必不能胜，但娄秋蕖自然可以能够全身而退。他甚至还暗中叮嘱她，在面对墨家之时，切不可使出全力。

想到这里，石冕没有直接回复茅亨，却转而问起了另一人，那名在众人进入大厅之时，出言提醒茅亨注意阁楼动静的慕容家女子。

“湘月姑娘，这厅堂之内倒数得你最冰雪聪明。要不你说说，当下我等该如何处置？”

在这几方势力之中，彭城王的下属以及巨鲸帮是以南方汉人为主体，御灵门有部分门下弟子来自羌氐地区，但依旧是以汉人为主体。只有天魔教是以西北的匈奴人及羯人为主体，而慕容家原本也是来自辽东的鲜卑部落。

石冕这番与慕容湘月的问话，言语中没有一丝的傲慢；除了试图试探慕容家的立场，更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岛岸边的战斗能再持续一阵。

“承蒙石长老夸赞，在下一介女子，哪能有什么见地，此行慕容家当然是以皇命为尊。”慕容湘月不卑不亢地表明了立场，又接着说道，“此行慕容家就只有公孙先生与小女子两人，临行之时家父也百般嘱咐我们要谨遵朝廷旨意，护卫此间官军的周全；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慕容家不仅无心，也无力参与其间了。”

这一番话已表明，慕容家自然是站在茅亨这一方，但若之后还有争斗，慕容家会保持中立。

阁楼中的檀宇清再度听得她的声音，自信中带着冷傲；她的年纪应当与表姐段曦相仿，这番回答着实让人暗自佩服。

对于慕容湘月这番言论，石冕心中还算满意，但毕竟是老奸巨猾，又接着说道：“慕容姑娘，这番朱雀堂无故前来寻衅，巨鲸帮、御灵门还有我们天魔教都派出了门中的精锐前往应敌；现在局势危急，不知慕容家能否前往施以援手？”

石冕这计策分明是遗祸江东之计。

先帝刘裕攻灭南燕，慕容家皇族几乎被屠戮干净；剩下的贵族们被迫南迁，并成为刘裕骑兵队伍中的重要组成，与南方朝廷关系密切。但是慕容家此行来人不多，除了长老公孙弘，便只有这位年轻的圣女慕容湘月。

众人起初也并未把慕容家放在心上，但听了石冕这一番挑拨，在御灵门与巨鲸帮中的弟子中，也有人心中顿生不满：自家的同门在前方与朱雀堂生死相搏，慕容家不仅是从北方来的外族，却在此间毫不出力，这岂能公平？

大家于是交头接耳，又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大堂中又逐渐变得乱哄哄了。御灵门中有人上前一步，向茅亨拱手请示道：“茅将军请下令，让公孙先生与慕容小姐与大家共同前往御敌。”

甚至还有巨鲸帮门下一名粗鄙的中年大汉，出言不逊地大吼起来：“慕容家并非我汉家族裔，茅将军切不可大意，让小人坐收渔人之利。”

这番话其实把天魔教也骂了进去，但石冕却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哪知慕容湘月依旧冷冷地说道：“我们慕容家与墨家朱雀堂毫无恩怨，为何要去趟这浑水。”

这话无疑又是一番火上浇油。在场的江湖群豪眼见这看似娇小的女子，却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心中怒火更甚，纷纷出言责备。尽管谩骂声此起彼伏，但慕容湘月却丝毫不为所动。

此时茅亨心中已极度郁闷。一来他虽接受彭城王的任命，打着朝廷的名义前来此间，但当今皇上是否赞成此事，自己也毫不知情，此行任务是否能成，都可能掉脑袋；二来而这次前来的一众江湖高手，都只是暂时碍于彭城王如今在朝廷中的威势，才勉强遵从于自己部署，心中并未将自己放在眼里。

茅亨毕竟不是普通人，他还有自己的后手。在他所带的兵士之中还有五名伪装成小卒，其实是属于彭城王亲卫队的高手，他们都跟随着先主刘裕南征北战多年，不仅武艺超群，对于刘家的亲王，也是绝对忠诚。

茅亨心中也深知，这部分隐藏的实力是万万不能轻易曝露的，为今之计也只有硬着头皮，暂时利用下眼前这一群“乌合之众”。他希望这些江湖中人与朱雀堂都两败俱伤，但他与石冕的想法也稍有不同：这些江湖中人也不要伤筋动骨，后续依旧还有需要利用到他们的时候，最好这一战后实力落到自己能够恰好控制的地步。

茅亨又想到了彭城王，心中不禁闪过有了一丝恐惧：皇家之人喜怒无常，更何况是心机深沉，连国之柱石，大司空檀道济都不放过的彭城王。此次行动若是有所闪失，那么他的结局不仅仅是仕途尽毁，很可能性命难保。

看到眼前乱哄哄的人群，他心中不禁有些心力交瘁，不过他很快又从恍惚中缓过劲来，他还需要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他还需要为自己的前程再努力一番，他甚至还想到了要报答彭城王的知遇之恩。

茅亨于是站起身来，此刻的他已是神采奕奕，眼神中释放着光彩。

“诸位豪杰，请再听在下一言。”义正言辞又声音洪亮的开场成功把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他又向在场的众人拱了拱拳，接着讲道：“大家能够响应朝廷的召唤，不远万里来到之地，我再次代表朝廷向诸位表示感激与敬意。如今墨家朱雀堂寻衅在先，又有诸位的同门师友在前方奋力对抗，作为朝廷命官，我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茅亨又停顿了一下，眼睛缓缓地从前方众人脸上扫过，再度慷慨激昂地讲着：“在下会立刻前往应援，各位豪杰愿意前往的可与在下一道。若是不愿前去的，在下也绝不勉强。”

话音才落，茅亨的眼神中又有了些许悲壮。只见他再度朝着在场的豪杰们拱了拱拳，只听“哐当”一声，拔出腰间剑鞘中的长剑，转身大踏步向着门外走去。

这一番慨然之言果然有了效果，大厅中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喝彩，许多人纷纷附和着，尤其是御灵门与巨鲸帮的帮众们，纷纷起身追随茅亨。慕容湘月见此，也只有起身同行，她之前说过要保护此地官军的周全，此时自然不会食言。

石冕还在一旁袖手旁观，不过此刻他心中对于茅亨的轻视又收起了几分。茅亨果然不是那种身居高堂，却只懂得钻营与溜须拍马的庸吏。关键时刻，茅亨能够身先士卒，依靠自己的勇气而不是威势化解了此间的矛盾，还颇有一番为将者之风。

此时在阁楼上的檀宇清等人，心中不禁也松了一口气。只待大堂中这一众人都离开此处，便得以暂时脱离险境，继续前往寻找祖冲之的师傅杨长老。

只是世事难料，一旁冷眼旁观的石冕突然大声叫住了众人：“诸位且慢！”

对于石冕的这番阻拦，茅亨心中已极度气愤，但他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转身向着石冕问道：“不知石长老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我只是觉得在大家出发之前，是否应当把此间的老鼠先清理一番？”石冕冷冷地回道。

石冕这番话让阁楼上众人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这天魔教长老果然修为高深。与慕容湘月一般，石冕早已发现有人潜藏在阁楼上，只是一直未出声提醒；想来通过他所感，对于这四位少年的修行并未放在心中。

正当茅亨带人前往支援，他忽然提起此事，无非是想再拖延一些时间。

对于石冕这种傲慢的言行，心中一直藏着火气又不明就里的人群开始爆发起来，谩骂之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大厅中的局势再度变得纷乱。

当石冕见着愤怒在心中燃烧，表面上却还是要努力装成若无其事又毕恭毕敬的茅亨，不禁冷笑了起来。他不急于解释，显然是在等待着茅亨进一步的反应。

大厅里时而吵得不可开交，时而局势又陡然峰回路转。对于在阁楼中一直仔细聆听着大厅动静的檀宇清等少年，这一段时间无疑让人提心吊胆，又异常难熬。

少年们虽也曾心存侥幸，但心中深知，面对大堂中这一群不期而至的高手，这次是很难安然渡过的。

少年们又一直心中在反复思量着，若是被发现，又应当如何应对？他们早已有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如今被人点破，虽然心情又一下子跌入到了谷底，但反而心中有了一些释怀。

月光下的少年们互相对望着，默默地各自准备好兵刃，为今之计也只有放手一搏，哪怕是没有一丝生机，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茅亨手握着长剑，又继续问道：“石长老，不知阁下意欲何为？”

石冕回答依旧冷淡：“茅将军不用着急一时。我等才进入此地，便有几只大老鼠一直潜藏在阁楼上不肯离去。慕容姑娘，你觉得我们是否应当先出手将他们料理干净？”

这话音才落，便接连传来木板震裂的巨响，石冕头顶的天花板被撞破，一名手握银色短枪的少年，从上方笔直落下，借着下坠的气劲，向着石冕的头顶猛刺而来。

这一切似乎早已在石冕的意料之中。只见那魔头轻描淡写地举起右手，随着气劲喷涌而出，右手上臂的袖笼也鼓胀起来；电光火石之间，那少年的枪尖距离石冕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但却如同遇到一面无形的屏障，下坠之势戛然而止。一瞬间，这少年就这么倒立着悬浮在厅堂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众人大惊失色，却更让茅亨难堪不已。原本慕容湘月已出言提醒，但茅亨自己却妄自托大，心想着岛上各个入口都已派人驻守，如今小岛核心定然是如同铜墙铁壁般坚固，断然是不可能有奸细毫无半分动静潜入其间的。

可茅亨并不知道，派去防守后山洞穴的姚氏姐弟玩忽职守，把这一众少年放了进来；又在原岛上摆夷族部落圣女刀凤的带领下，阴差阳错地进入到了此间。茅亨突然觉着手握长剑的右手手心全是冷汗，甚至有一些瑟瑟发抖；他心中不禁开始暗自懊恼，若不是到了建康之后流连于官场经营，武艺有一些荒废，自己此时的修为比之羯人石冕定然不会相差太远，可如今连慕容湘月都已觉察到了阁楼中的异样，这次在群雄面前可是颜面尽失了。

茅亨的懊丧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乱哄哄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喊道：“这少年是檀宇清！”这喊声如醍醐灌顶一般，让在场的所有人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这少年是“反贼”檀道济唯一外逃的幼子，且不说江湖传闻中他身上所藏的巨大的秘密，即便仅是将他擒住并带回给彭城王，财富、地位必然会滚滚而来。如今檀宇清在此地落单，想要抓住他几乎是易如反掌，又怎能不让在场众人瞬间兴奋起来。

此时被石冕魔功束缚着的檀宇清却异常难受。他最初是准备直接攻击茅亨，这名带领着军队前往江州围剿父亲亲卫部队的仇人。只是当脑海中想起了父辈们曾经讲起的，那些羯人们曾经在华夏北方的广袤大地上，对无辜汉人们的所犯下的种种暴行。少年心中热血凛然，胸中义愤已压过了自己家族的仇恨。

当石冕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他运起全身的气力，出其不意地使出枪法中最精简却最有爆发力的招式——“背水一战”。经过一年来的修行，这一招又是借着地势从空中俯冲而下，其威力与当初在荆州大战赫连倾一行之时已是突飞猛进。但这样的功力比之石冕，却依旧是远远不够的。

此刻，檀宇清觉得前方如有一堵厚重的城墙，任凭自己如何用力，长枪也无法再向下前进一分；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又从枪尖突然传来，把自己丹田之中的真气搅得胡乱翻滚，又跃跃欲出。

在半空中倒悬着的檀宇清无法动弹，手中长枪无法撤手，虽努力压制着体内的真气，但胸中烦闷不堪，又几乎昏厥过去。

石冕的所修行的天魔功，与人交手之时可以利用自身功力的优势，吸取对方体内的真气。随着天魔功修行等级的提升，还可以将部分吸收到的真气沉自身入气海，大幅提高自身修为；而被天魔功所伤之人，轻则功力大损，重则内力全失、形同废人。百年前魔教跟随羯人进入中原，在江湖中也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至今中原江湖人士仍旧闻之色变。

好在檀宇清手中这“化蛇枪”并非凡兵，石冕的魔功激发了深藏于其中神兽精魄的残存意志；长枪中传来一声如闷雷一般的低鸣，一股极寒的真气突然爆发，沿着枪尖被石冕魔功一同吸了过去。

当石冕听到人群中传来呼喊着“檀宇清”的声音，一时间心中窃喜，只是这丝毫的分神，一股寒冰之气猛然间顺着手臂经络向着体内传来。这魔头心中一凛，便赶紧收了魔功。

檀宇清总算是未落得内力尽失的下场，但此刻内力不济，全身气脉运行混乱，在空中真气已无法施展；就在石冕撤功的一刹那，重重地向着墙角摔去。这一下摔得极重，把墙角木质的柜子撞得粉碎，木柜的碎片与柜中的瓷器接连坠下，纷纷砸上了已倒地不起的檀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