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纸洒下斑驳的倒影，浓淡穿插，一点点金光点缀其间，泼墨写意般的静谧。
难得宁静。
风逝雪看了看滚到床里的唐潇，好像临睡前八爪鱼似的缠紧她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看着笑了笑，便起身去洗漱了。
洗漱完推开门，入目是一个小庭院，庭中有一棵树，看上去有些年头，树皮皱迹斑斑，树冠硕大，枝繁叶茂。树下有个石桌，两只相对的石凳，桌上一盘棋，旁边坐了一人。
那人微斜着身子，新换了一身窄袖交领银纹镶边的青衣，整个人显得十分清俊雅致，发被玉冠尽数束起，流云细水一般滑过他肩头背脊，那张精致的脸上，远峰一般弧线优美的眉微挑，轻红的薄唇似勾未勾，眉目倒是一片舒柔。他拈白棋的手骨节分明，白净光润，就那么闲闲一伸手，白棋落，双指收。
远看倒真是一副好景致。
君卿偏头看她，唇畔起了真真实实的笑意：“阿叶，早啊。”
风逝雪抬步走去：“大清早来这装把风雅？”
他叹：“起得早没事干，正好这一副棋，下着玩玩打发时间。”他抬眸看她，又笑了，“阿叶陪我下？”
风逝雪挑眉：“如果你想我给你摆个猪头阵的话。”
君卿被逗乐了：“没事，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啊，来先坐下。”
风逝雪也没再推辞，在他对面落座。他一颗颗把棋子收回去，一边问：“不学棋吗？手这么好看不下棋未免太浪费了。”
哦，原来下棋的人手都要好看。
风逝雪支着额看他利落地收着棋子的手：“你可以再自恋一点。”
君卿笑：“诶，这其实是教我下棋的师傅对我说的话，你总是冤枉我……”他顿了顿，“等等，重点错了吧。”
“琴棋书画是你们京城里的贵族小姐的乐趣，鄙人一介武夫，没那个高雅情操。”
君卿又被逗乐了，这细胳膊细腿的，一介武夫？
“你说这话自己都不会笑吗？”君卿眉眼含笑，“诶，你不知道吧？贵族小姐们如今还捧着风大宫主的野史传记思之慕之呢。”
风逝雪眉扬老高：“你们那的姑娘……口味还真是独到。”
“说不定哪日你去到曜州京都一游，能带回去一帮小姐公子。”
“司其位谋其事，我很忙，他们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走的掉。”风逝雪看他一眼，“你们京都就是一滩烂泥，路过都得溅一身。”
“这比喻着实生动形象。”君卿道，“我也呆不下去，不出来透透风都觉得闷得慌。”
“说起来，我记得你封王了吧？你家那堆人也真放心让你四处跑？”风逝雪问道。
“京城第一闲人。”君卿眸中闪出笑意，“我在不在其实都差不多。”
“你这皇室地位和我想的不太一样。”风逝雪眯眸道，“是你藏拙还是你爹识人不清？”
“我……爹？”他一挑眉，轻轻一笑，“他要识人清楚，我藏不藏无所谓，他要识人不清，我藏不藏就更无所谓了。”
“那兄弟呢？”她又问。
“他们平常忙着对付君临，特定的时候才能想得起我。”
君卿想了想，笑道。
君临。
君卿的……弟弟？
哦对，一母同胞的弟弟没错。
可他这口气，倒辨别不出亲疏……虽然皇室凉薄，但毕竟他们是亲兄弟，关系应该不会太差。
后来她才发现，其实这一段话换个语气说是能让人感觉心头微痛的，怪只怪他语气太轻松，面容太自然，笑意，太真切。
“诶，阿叶你问我家室问的这么清楚，我要想到一些好事上去了。”君卿忽然倾身，离她近了几分。
风逝雪与他对视，也不说话。
“接下来应该问问我王府里的状况，想不想要生辰八字？家财也可以给你清点一下……”
“别蹬鼻子上脸。”风逝雪打断，“棋还下不下？”
“啊……好像是太快了些。”君卿给她一个“没事我可以等”的真诚笑意，顺手推出理好的黑棋，“你先下吧。”
风逝雪移过来，顺手捏了一颗棋子：“我现在更想摆猪头了。”说着就落了一子。
君卿执白，往她下子的对称一方落子：“既然你这么想摆，那我陪你好了。”
风逝雪低哼了一声：“好啊。”
……
唐潇一脸刚睡醒地走出来时，看见两人无比和谐的下棋画面，顿时愣了愣。
风逝雪看了看她：“早。”
君卿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于是唐潇走近，看了看棋局，她也算会下棋的，可她看了半晌，愣是没看出什么门道。过了一会儿，她目光一凝，噗嗤一声笑出来，笑一声还不够，撑着树笑的快停不下来了。
君卿也觉得不太对劲了，她这黑子穿在白子里，虽然一样毫无规律可言，但猪头怎么着弧线也得是弯的吧？笔直下来是什么鬼？
风逝雪听着唐潇的笑声也忍不住勾了嘴角。
君卿觉得更诡异了。
他仔细看了看，随即眉头一抽。
好家伙……这是把初具雏形的刀，斜斜砍在白色猪头的脑门上。
君卿觉得自己的脑子被门挤了。
他拈在手里的一个白子扔回了棋盒，抬眸看了看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子，憋着的火霎时熔成深深的无奈之感。
“宫主大人，我好心想教你下棋，摆猪头阵我也让着你了……”他顿了顿，语气扬了起来，“可你摆了把杀猪刀是几个意思？”
她咳了咳，还是没能掩住笑意：“好了好了，还教不教了？”顺手把笑得险些没气的唐潇推回屋里。
教当然还是得教的。
风逝雪对下棋还是有些天赋的，下了几局，君卿指导了几句，就已经摸出点门道了。
不过这时，来了个不速之客。
凌无风。
“还好两位没事，在下倒白担心这么久。”
……
君卿和风逝雪半真半假解释一通，事实上是两人轮流瞎编。
什么掉下崖后就看见阿南死了啊，什么闯过七八关九死一生才回来啊，什么出来之后唐潇就时哭时笑跟疯了一样啊。
凌无风点点头：“两位好机遇，只可惜那对男女。”
“是可惜……”风逝雪也点头。
“只是寒姑娘没事，是不幸中的万幸。”他说完这句，就听见一声哼。凌无风转头看向君卿，君卿也不看他，桃花眸水色轻潋，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抬眸掠了一眼风逝雪。
凌无风笑着，姿态沉容，若天边舒卷流云，对君卿道：“陆兄也无事，自然也很好。”
君卿闲闲道：“我还以为凌兄重色轻友，把我抛到脑后去了。”他又挑眉，“想当初在崖下，我也是拼了这把命救她的，如此劳苦功高，凌兄提也不提一句，我心寒。”
凌无风眸中滑出如丝如锦的笑意：“那便多谢陆兄了，陆兄辛苦。”
君卿眸色微深，慢慢勾起嘴角：“言重了，分内之事。”
风逝雪站起来，冲他们行了一礼：“百年好合。”
两人笑意都有微不可觉地一滞。
换个角度来看，就是君卿被凌无风忽视怒刷存在感凌无风扯她做挡箭牌君卿气头上和他抬杠。
一言以蔽之：君卿醋了。
得了吧，早些置身事外，她可没做炮灰的心。
之后的场面十分诡异地静了静。
而后，还是凌无风咳了咳：“是我逾越了。”他点头示意，“先告辞了。”
君卿也恢复了笑意：“凌兄走好。”
风逝雪站在靠院门的方向，凌无风慢慢走过去，慢慢与她擦肩而过，慢慢开口：
“果然是你啊……”
恍如隔世了。
风逝雪缓缓皱眉，回身看他一眼。
他没再停留，留给她一个丰姿温雅的背影。
故人？
她怎么不记得？
一把白玉扇在她眼前一晃，将她思绪扯了回来，那厮站在他身侧折扇忽的一展，看着凌无风身影消失的拐角问她：“他这么说，你从前认识他？”
他耳力倒是好。
“没什么特别的印象。”风逝雪收回目光淡淡道。
君卿便挑眉：“说不定是虚晃一枪？”
“或许罢。”她道，回想起那个身影姿态，竟然越想越觉得眼熟。她不断将回忆的事件为那背影做背景，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最合适的。
君卿看了看她的表情，面色担忧：“诶？该不会是真的吧？万一你发现他比我更早认识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风逝雪颇为寡淡地看了他一眼：“与我相识更早的不过儿时村里的人，与过去一番对比我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更何况他们，再说凌无风是凌波谷谷主嫡亲的儿子，怎么可能和那时的我扯上关系？”
“听着你说这么多话解释，我自然是信的。”君卿听的连连点头。
风逝雪突然一哽，真是……
她跟他废这么多话做什么？
“就算真认识早又如何？这有什么吗？”
“当然有。”君卿折扇一收，正色起来，“你是不知道，话本戏曲里但凡有一位佳人几个才子的片段，那佳人最后一定是跟了第一个遇见的才子的。”
“什么歪理。”风逝雪冷淡道，“话本都是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看的……怪不得君大公子这么深谙女子心思。”
“原来你一直都觉得我很懂你吗？。”君卿突然有了兴致，“我听出来了，你在夸我善解人意。”
“我夸你面皮百穿不破。”风逝雪淡淡转身。
君卿见她要走，出言叫住：“阿叶你不去逛逛？这儿风景可还好。”
“要去自个儿去。”
见风逝雪进了房，君卿面露遗憾叹了叹：“好吧。”
他又看了看她，正好见她面无表情地啪上门，他忍不住又笑叹。
风逝雪进房就见唐潇把她那锋利的短刃随手抛着玩。
“平时别乱抛。”风逝雪道完，寻去桌上倒了杯茶。
唐潇听罢收了刃，坐在桌旁托腮看她：“阿姐，他喜欢你啊？”
风逝雪也坐下来，正将杯子举至唇边，闻言一顿，“嗯？”
“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喜欢的。”唐潇神秘兮兮地凑近她，“我有证据要不要听。”
风逝雪见状好笑，喝了一口茶便放下与她说：“潇潇，他是谁知道吗？”
“……不知道啊。”
“他姓君。”风逝雪看她突然瞪大的眸继续道：“你得知道，我们什么情意也只限于此地，江湖和朝廷的人关系太过密切对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自然也是清楚的。”
唐潇脸黑了一半：“你的意思……他只是逗你玩着，出了涧就翻脸不认人了？”
风逝雪一挑眉：“说不定呢？”
“阿姐好歹人家救过你。”唐潇指责的音调也软绵绵，明显不走心，“那崖说跳就跳，当真是开玩笑的吗？”
风逝雪道：“他那时才认识我多久？就这么生死相随你也一点不觉得奇怪？”
“他为你受的伤总做不了假。”唐潇不服气地辩解。
风逝雪无话。
唐潇得意起来了：“是吧？”
“然后呢？”
唐潇疑惑：“什么然后？”
风逝雪无奈一笑：“你想干什么？当月老吗？”
“啊。”唐潇应声点头。
风逝雪忍不住笑：“然后呢？我的花蝶宫怎么办？”
见唐潇愣住，又转起眼珠子思索的样子，风逝雪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不是什么事都那么简单的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