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问出，本是喧杂的清晨校园一下子鸦雀无声，好像人为的按了暂停键一般，哪怕是没人围上来，众人也竖着耳朵听这惊诧的提问，眼也不眨的看好戏。

这个陌生而直白的女生，目光如焚，灼得真实一阵滚烫。

真实见身侧的柳生上前一步要把她挡住，赶紧拉了下他的袖口，欺身到那女生面前，毫不介怀的直视她，用一种很冷静而淡漠的语调回问她，“那又怎么样？”

话已出口，再难收回。

满场俱惊，寂然的校门口立时响起了无数的窃窃私语。

“不会吧？”

“她承认了？”

“真的假的？怎么会这样？”

反倒是那女生以为真实会掩饰，早已准备好描述当时的一手场景，看真实怎么驳辩，却不料她直接承认了，怔了片刻，随即又问，“听我舅舅说，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坂井桑是单身，那是谁的孩子？”

真实眉一提，冷然道“这个就没必要告诉你了。”

说罢她就无心恋战，径直朝教学楼走去，留下一地看热闹还没回神的人。

柳生欲帮真实遮掩过去，却见她疾走离场，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匆忙赶上，拽着她的手，把她引到一个无人的地方。

“怎么了，比吕士？”

柳生就这样对视着真实，眉头一点一点向中间靠拢，直到中间沟壑都快挨成只剩一道了，才无奈道，“真实，你如果需要，我能帮你弄一份疾病证明。”

真实愣了几秒，再想到当时她住的医院似乎是柳生家附属的，即便如此，她还是摇头道，“谢谢你，比吕士，不过用不着。”她用力拍了下柳生的肩膀，大咧咧道，“说不定我以后要成为大明星哦！与其到那个时候提心吊胆担心什么时候会被捅旧事，不如大大方方认了。”

柳生见她似说笑的口气，犹不放心，“真实，这你不用担心……”

真实挥挥手阻止柳生的话语，吐了长长一口气，“比吕士，我不小了，又不是昨天才刚出生，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要负责。”她干脆的打断柳生助她的意念，“再说了，我没杀人没放火也没打家劫舍，凭什么要于心不安，要怕人议论？自己做过的傻事也好，说出的傻话也好，打了牙也要和血吞，说出来，这是我的决定，再收回去，我会看不起我自己。”

冬日暖阳挥洒在少女的色彩边际，让她周身似镶了一弯曲折的金线，她铿锵有力道，“别人的眼光和语言，要是能杀了我的话，坂井真实早就上死一百遍了。”

柳生知道真实心意已成，她小事迷糊不计较，大事上一旦作出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好像过了一个轮回这么长，他才近身一步至真实跟前，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浅笑温声道，“真实，正直的人头上有神住。”

真实拍拍脑袋，“嗨。”

柳生将真实送至班级门口，临走前，在她耳边留了一句，“万事有我在。”

刚刚传出的流言，似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在学生中，止不住的口耳相传，真实一入座，立刻接受到不同方向的□阴私的目光，平时几个看她不对盘的女生已经在她身旁故意放声大论，“坂井桑啊，你不是和幸村桑、仁王桑、丸井桑、柳生桑都有过传闻么？到底是谁的孩子，能不能告诉我们啊？”

另一个马上补充，“还有去LOVE HOTEL被拍到的外校男生哦！”

“哎呀，差点忘了，说不定还有别的许多人呢，是不是你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

语言苍白无力，不能吃，不能穿，却似利刃一般能伤人。真实不断告诉自己，没必要在意不相关人的讽刺嘲弄。

于是她作出无动于衷，丝毫没有生气的模样，托着下巴淡淡道，“你猜呢？”

内海直美一个眼刀甩给那些嚼舌根的人，坐到真实旁的位置，“真实，别听她们乱说。”

真实摇头道，“我没听。”

即便如此，这次的闲言蜚语比任何一次都要让人难熬阴寒刺骨，揭开她心底的疤往上撒盐，真实强装没事——一旦摆出伤心自怨的姿态，就更让人看笑话了。然而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还是泄露了她的分神，转的笔掉了还不知道，书拿反了照样看……最喜欢的化学课她也是不在状态。甚至那些探究的神色逐渐被可怜、感叹代替她仍不自知。

直到内海直美终于忍不住，午休时把她拉出教室，怜惜道，“真实，大家都误会你了，你为什么不去解释清楚？”

真实纳罕，“解释什么？”

内海直美恨她执迷，直说，“你别替柳生遮掩了，你们不是很久以前就是恋人了么？你和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都说出来了，他都说了……说了……那事情是他不对！”又抱怨道，“你为什么之前说你交往的对象是冰帝的人？是和柳生吵架了么？骗我真不够意思啊！”

真实一下子懵了，五内沸腾，就是从她胸口钻个孔也没这样搅合过，等她反应过来，不留一句话的撇下内海迈步就跑至柳生的班级，寻到柳生就当众抓住他的臂，牵至走廊转弯无人角落。

“比吕士，你什么意思？”真实一口气接不上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这样……”

——你这样简直是自毁形象，你本来是所有人眼里的绅士，优雅稳重，你为什么要替我担待压力？这和上次说我是你女友根本不是一回事好不好？性质严重多了！

柳生没等真实这些话说出口，他已经知道她要表达什么，示意她不要多语，他慢慢摘下眼镜，让她看清他神色坚定，“我又没杀人又没放火又没打家劫舍，凭什么要于心不安，要怕人议论？自己做过的傻事也好，说出的傻话也好，打了牙也要和血吞，说出来，这是我的决定，再收回去，我会看不起我自己。”

他缓了缓，掷地有声道“和你一起承担，是我一人的决定，你不必于心有愧。”

真实目光锁定在这样挺立的柳生，他像是一棵树，苍劲而散开一片荫凉，像是一块磐石，风雨不动，默默护在她身前，暗暗当做她后盾。

语言苍白无力，不能吃，不能穿，却比阳光更能温暖人心。事已至此，再多说也于事无补。真实忽地转身就走，不至两步停住，头没回，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随便你。”

她加快速度离去，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

舆论就是这样，人云亦云，本来一个人当主角，后来又跳出来一个，自然言论也从坂井真实的种种不堪跨越到两人恋情之上。

她忍不住去拆的储物箱里塞满的信件，纸上都写遍了鼓励安慰的文字，那些平时向来被她不甚放在心上的，大部分由漫研社人组成且躲在背后的坂井真实亲卫队此时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小真实，你放心，我们永远站在你这边。”

不隔两天，立海大两年一期、举办盛大的校园歌手大赛竟然要提前举行，新学期的头一个茶余饭后的调剂谈资又被这个新的话题取代，海报上的策划人一栏上赫然是从来不对盘的两人——桥本可奈、岛崎铃。

她再也止不住，狠狠的揉着眼睛。

——我的身边，真的有一群很好、很好的朋友。

真实第一次主动对桥本可奈投怀送抱，埋在她胸前，“谢谢，学姐。”

桥本可奈拍她的肩，“头破血流后悔了吧？叫你不听学姐的话。”又别扭的偏过头，“还有，这是岛崎铃先提出来的……”

真实本身就打算去当面向岛崎铃致谢，闻言更是五味杂陈。放学后她独自到摄影社找到了岛崎铃，鞠躬真诚道，“谢谢你，岛崎学姐。”

“哼。”岛崎铃斜睨真实，大冬天里也不忘甩开折扇，又合上往空中抛了两个潇洒的翻滚， “不要谢我，还你的人情。”

真实挠挠头，又鞠了一个躬才告辞——果然是嘴硬的学姐。

别人可能不清楚柳生比吕士和坂井真实到底怎么回事，网球部的众人，尤其是搭档了近三年的仁王雅治不可能不明白，然而柳生本人都担下了，他也不好站出来说没这回事，总不见得自己搭档豁出去追女生他在后面拆台，所以当有些人问仁王内幕，他也只得帮柳生捏着鼻子认了，同时暗祝搭档早日修成正果。

放学柳生送真实回家，用他的话说就是“顺路”，寒冬腊月。神奈川飘起了雪花。真实摊开手想去接，被柳生拉回，他撑开随身携带的伞，盖住了一片寒冰。

柳生往她身前移了移，挡住风向道，“真实。”

“我知道了，我不去碰它了，不能受凉。”真实认命的说，又问“上课的时候就下过雪哦，比吕士看到没有？”她没等柳生回答，就继续道，“只下了一小会儿，你大概没注意吧？因为我是坐在靠窗的最后第二排，正对着外面，所以看得很清楚呢。”

“是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吧？”

“对、对。比吕士也看到了？”真实放亮眼睛问。

“嗯。”

“很漂亮吧？天气预报说晚上有大雪哦，真好……”她倏然感叹，“以前住在南部，小时候都没有怎么看到过下雪，来关东以后一直期待能有一场大雪……”她踢了路面的一块小石子，“现在终于等到了，可惜我还不能靠近它，要是能堆一个雪人就好了。”

尽管见她如此企盼这场雪的形状，柳生还是道，“雪会再下的，先把身体养好。”

“嗨——”真实把尾音拖了好久才收声。

柳生驻足看她。

真实垮下脸，重重道，“我保证。”

柳生点头，又道，“真实，明天起可能不能来接你了，网球部训练开始了。”

真实比个手势，“没问题，我又不是不认路。”

“你早上多穿点。”

“嗯。”

真实到家，滕峰理莎正在煲电话粥，最近她又开始了新的恋情，对方似是一个三线的艺人，有了爱情的滋润，笑容也比平常多。她收了线，见真实回来，调侃道，“又是你的小男友送你回来？”

真实把书包一丢，道，“你以为人人像你这样除了恋爱还是恋爱？”

“说真的，你们为什么不交往试试？真实，你要知道剔除一场失恋的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再谈一场恋爱！”

“是么？”真实低声道，“我才不要。”

或许滕峰说的是对的，但是她有她的考量，她清楚明白尽管和忍足已经分开了，但心里依旧藏着那个人，如果有一天她再一次恋爱，那么一定是已经完完全全走出了阴影，再不会被那个人的言行举止牵动到的时刻。

不能把曾经得到的不公平爱情，施加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滕峰没再追问，她比着镜子换上一身漂亮的冬装，对真实道，“我出去了，晚上大概不回来了。”

“嗯。”

“真实，你要不要一起去，到代代木公园堆、雪、人哦！”

虽然这的确是挺让人心动的事，然而思及自己的保证，真实还是狠下心来道，“不去了。”

“这样啊，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

滕峰理莎到了第二天早晨果然还没有回来，幸而真实拒绝了她的提议，滕峰可以不管时间，自己还是要上学的。

她在楼下停留了好久再想到柳生今天开始要早去晨训，敲了下自己脑门才一个人出发。雪已经停了，路途是一条银装素裹的长龙。

真实到学校，不早不晚，教室里大约已经有十几个人到来，她放好书包拖出椅子坐下，忽然一抹风景跃入她的视界。

身前桌子旁紧挨着的窗台上，堆着一个水壶大小的迷你雪人。两侧插着歪歪扭扭的小树枝，眼睛，鼻子都用一截粉笔点缀上，还戴着用树叶做的帽子。

它太小，也不精致。

然而却比真实见过的任何，想过的任何雪人都要迷人。她知道会这么做的是谁，只有他会把自己每一句有意的或无意的言语，无聊的有趣的爱好记到心里，付诸行动。

这一刻，她蓦然发觉，再旖旎的情话，再动听的情歌，也比不上现实的一笔白描。

隔了一天，小雪人只剩下了半个球，隔了两天，已连化作水的都痕迹都找不到了。真实望着棱角冰凉的窗台，不曾有一丝遗憾。她记得。

周二本该是有社团活动的，但桥本可奈发邮件告知真实停止一次，她也乐得清闲。直至放学倏地见到有同是新闻部成员的两人往社团方向赶去，她以为桥本又恢复活动而忘了告诉自己，匆匆跟去部里。

一推开门，真实还没跨进桥本就迎上，半是僵硬道，“小真实你快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可惜白板上大大的提案“本周四为冰帝学园网球部来我校交流赛采访报道等注意事项”的字样太明显了，遮都遮不住。

真实马上明了桥本的用意，对桥本耳语，“学姐，你这是做什么？”

桥本“嘿嘿”笑了两下。

真实叹息，“我又不欠谁，又没做亏心事，干嘛要躲？”

“我这不是……不是担心你嘛，小真实。”桥本摸着鼻子道。

近期新闻社一大半人都在忙着跟进校园歌手大赛的事项，此时只有稀稀落落的四、五个人在内。若真实想推辞这次任务见此情景也会过意不去，更何况她根本没有逃避的意愿。

她轻声细语，却极其坚决，“我没有那么脆弱。”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入座，“学姐，你快安排吧。”

桥本杵了片刻，终是默认，继续布置个人事项范畴。

她都似不介意，旁人何必多操心？只不过最后桥本还是给真实一个相对较为容易的工作——外场拍摄，不必采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