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周一，真实在学校里混了一天，难得的没怎么用心听课。放学后的打工，几次客人点单她也心不在焉。

好在除双休日她上班的时间都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她回到家时，蝶子正在捧着热茶看电影。

“真实，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蝶子手好些了么？”

“嗯，完全不痛了。”

真实略为休整就去厨房准备晚餐，做到一半突然发觉一直放着的味噌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于是她满屋子的翻。

过了一会儿，蝶子忽然扭头问脚不着地的真实，“真实，你在……？”

“味噌不见了，奇怪，明明一直放在这里啊。”

“这个啊，在这里。”蝶子拍了拍脑袋，马上起身打开橱，一下子就把味噌寻到，“我在家里没事做，就理了一理，以前这些东西都这么放的，现在看着太乱。”

“啊……这样啊。蝶子，你手受伤，以后这些事让我来吧。”

“不要紧，手已经好了，我闲着也是闲着。”

——乱么？

真实觉得自己收拾的还是挺整齐的。

过了会儿真实又有东西找不到，这次有了经验，立刻去问蝶子，“蝶子，你看到我的玩偶么？”

“什么玩偶？”

“是个很小的熊泽博士，”真实比划了一下，“可以套在手上的那种。”

蝶子咬着下唇思考了片刻，问，“是不是那个很旧的，眼睛都掉了的？”

“对、对。”

确实是很旧，因为一直放在身边又捏又玩，甚至有一段时间还把它挂在书包上，纽扣似的眼睛也在电车上挤掉了一个，这才又放回家里。

蝶子歉意的笑了笑，“对不起哦，我看这东西坏了，又没什么用，以为是信太不要的玩具，就扔掉了，这个很重要么？”

真实一把火气烧上来，脱口而出，“蝶子你很过分！”

——怎么能这样？！

晚上，忍足从背后一把捞起真实，“忍足太太，不就一个小玩具么，再去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真实恨恨给了他一个眼刀。

——那不一样，那是……你给我的。

忍足不以为意的笑笑，温言道，“蝶子是客人，闹僵了不好。”

她偏头哼哼，“她是客人，我是主人？”

“嗯。”

她思索了下，又问，“真的再买一个？”

“嗯。”

真实也不愿忍足为难——算了，何必为了死物置气呢，她对忍足说声“知道了”就跑去蝶子的房间，敲了几下门。

“侑士？”

“是我，真实。”

“哦。”门被打开，蝶子好像完全不记得真实对她的失礼，依旧温柔微笑。

看见蝶子这样，真实反而更加愧疚了，鞠躬道，“蝶子，对不起，我不该向你发脾气。”

“没关系，”蝶子摆摆手，又道，“真实真是小孩子啊。”

“我不是。”真实小声嘟囔。

“嗨、嗨。”

如此又说了会儿话，冰释前嫌，真实才回房。

夜深人寐，真实翻身再次撞到了硬皮边角，暗自庆幸还好枕边有字典，不然坏习惯又要犯了，她伸手把被子往忍足那边掖，臂膀一个落空——旁边没人。

真实揉了揉眼睛，“侑士？”

她直起身子，房间内置洗手间的灯也是关着的。

——人呢？

不知怎么的，马上想到入室打劫，她慌忙掀开被子，也不穿拖鞋，急急奔了出去，穿过走廊蝶子的房间时，一线昏黄的光从门缝里挤出。

她下意识的靠近，想要敲门，奈何细琐的女音先她行动传入耳畔。

“……过去是我傻，瞎了眼，没有发现你在等我……现在你已经变成了这么优秀的好男人了呢……”复又下气怡声道，“但我一直知道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真的后悔了，侑士，我们还能在一起么？就算是……暗地里也没有关系。”

是……蝶子。

真实屏声，两只手不自觉的握拳，指甲镶到肉里都没反应。

——快说“不能”，说“不能”！

“蝶子，不要这样。”

——他没有答应吧？可也没有拒绝。好像还有点……无奈？

真实杵着不动，蝶子的声音不绝于耳，“侑士，你不必现在就回复我，我可以等，就像你以前等我一样。”片刻的阒然，“对了，侑士，你知道么，你以前给我写的《北海道的温暖》我到现在还记得呢……”

“你说过只为我一个人作曲的哦，现在你这话还算数么？再给我写一首好不好？ ”

明明是很简短的一个音节，于真实好比裂石穿云。

她听到忍足说，“好。”

真实站在门外，满是迷惘，大概是天气太寒，也或许是地板太冰，她有些发抖。

如果她聪明一点，也许会偷偷哭泣，然后让他看见自己红肿的双眼，如果她看开一点，大可以装作听不见，转身回去蒙头大睡，如果她将就一点，大概会暗地里求蝶子不要窥觊她的恋人。

可惜，坂井真实，既不聪明，也很在乎，更不想将就。

于是她做了一个最傻的反应，推门直入，“侑士，我都听到了。”

明显房间内的两人都没有料到这番变故，一时无语。

真实深吸了口气，右手微颤而准确的指着蝶子的方向，“我和她，你要谁？”

忍足托着腮，眉心紧紧拧成一个川字，蝶子低头，不看真实一眼。

只有滴答的秒针能证明时间还是流动的。除此之外，别无他响。

缄默也是答案。

真实似笑非笑，在暗黄的灯光映衬下，她的眸子仿若闪着妖异的金色，心像是坐过山车时一下子从最高点滑落那样恍惚，若千斤坠。

终于，忍足起身，他的声音是始终如一的稳重，不带一缕紊乱，“四点了，先睡吧，有事情明天再说。”

紧随其后，又是一阵长长的沉寂。

“嗯。”

真实默然点头，她再傻也知道了他的天平向谁倾斜，与其在这里相对无言，不如一个人好好冷静。

她给他力所能及全部的爱，不求他回复等量——但一定要纯粹，没有杂质，黑白分明不需缓冲地带。真实知道这样不好，但她就是过于认真和计较。忘记想她也好，替旧情人演戏也好，这都没什么，但她却不能容忍他心里有别人。以为得到了爱，结果竟是镜花水月一场，怎能不失落。

她偏执倔强，万不会因为太过喜欢一个人而迁就感情，以至于磨损了自身的性格。有些事情，她是不屑于做的，比如为了取悦对方而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对于爱情，真实以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不要他指缝里施舍的感情。

所以，哪怕万般不情愿，她还是下了一个决心。

她默默回房，从包里翻出一张闲置多时的名片，彼时从未想到自己有一语成谶的那一天——山穷水尽。

翌日清晨，大家似乎都选择性遗忘了昨夜的事情，和往常一般没什么不同。忍足要晨训走得早，不多久真实也出门，却没有去学校。

日本一线时尚杂志《DOWNTOWN》的年轻女高层折原怜此时满面春风，她曾为今年立海大海原祭宣传海报上的女模特惊艳，然而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能把那块璞玉招揽过来，没想到峰回路转，时隔几个月，那个女孩竟然打电话说决意签约。

她不由哼起轻快小曲，暗想新血液的加盟一定能让杂志销量更上一层楼。等到了上午十点，女生按时前来，她很爽快，只听了一遍签约条件、工作范围之类，就立刻动笔签字。当然其中也有自己推波助澜的关系，折原怜不想因为过于墨迹而错失一个大好苗子，那就后悔莫及了，然而最后，她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实在是想知道是什么导致这个女孩回心转意。

“我需要钱，和住处。”黑发少女如是说。

——就这么简单？简单到她都难以相信。不过，管她呢？折原怜打了个响指，准备今天下班去血拼一场。

真实以为她开出的条件很苛刻，先付一部分签约金，再给她一处租房，没想到那个精干的短发女子想都没想，只复印了她的证件后就拍案敲定了，公寓在杂志社总部大楼两个街区外，同在神奈川，上学也方便，那是一处简约的套件，因是员工房，甚至不要出租金，马上就能入住。

立海大禁止学生打工，真实不知这算不算违反校规，本来还揣着忐忑，不料女主编一个电话打过去说明，不曾大费周章就让学校通融——也可能是因为如果立海大的学生里有著名杂志的封面女孩，对生源是有益无害的缘故。

真实回到东京已是下午，家里没人，忍足还在学校，蝶子也不在，她昨天晚餐时曾提过今天会去参加插花班。

——没人最好。

她拉开新买的行李箱，将那些带有她刻印的物品一件一件收进去，甚至连牙刷也不漏，彻彻底底的抹去自己的痕迹。

已经生活了这么久，似乎每个角落都有遗落。她检查了好几遍，确保什么都没忘记——当然，那个比人还大的玩偶，她也会带走。

她眷恋的环视这处她来到这世界最初的归属地，像是要把每一寸都镌刻在脑海里一般。

要走了，舍不得，也要走。

——再不走他就要回来了。

真实抿了抿唇，然后提着包，走到玄关处换好鞋，她甫一开门，就和掏钥匙的忍足撞个正着。

他竟比平时回的早。

真实微窒，随即就释怀了——也好，省的发邮件，当面说清楚更好。

她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话语，忍足已见那些大小行囊，率先问出口，“真实，你要去哪里？”

十秒钟的安静。

“我找到新工作了，所以要搬出去。”真实泰然答道，顺带指了指桌子上的两捆钱，“这个还给你。”

忍足不明的回看她，神色是不需言辞就能表达的疑问。

“8个月的房租，还有你替我缴的教育费。”

“什么意思？”忍足皱眉。

“字面上的意思。”真实挠了挠头，“是不是不够？我也知道这里的房租都很高，但是对不起，现在的我只能拿出这么多了，”她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侑士你就看在我做了这么长时间家务的份上别计较了嘛，”然后双手合十微微弯腰，“当然，如果不行，拜托给我两个月的期限好不好？”

“别开玩笑了。到底怎么了？”忍足叹息，又似明白了什么，他想要上前握住真实的手臂，“你要曲子的话，我可以写给你。”

“不是这个问题好不好？”真实太过熟悉忍足会从哪个方向，伸哪只手，触碰她哪里，所以轻而易举的侧身躲开，她面上挂着牵强的笑，“侑士，是我的问题，我心眼儿太小，容不下你眼里有别人，我不喜欢蝶子，一点儿也不喜欢。”

她口气淡淡的，好像是在陈述一件漠不关心的小事，“我们分手吧。”

真实不让忍足有插话的机会，不停顿继续笑说，“是我不够好，不过啊，等我变成一个宽容大度的成熟女人，说不定还会来找你哦！”

但她明了，倘使真有那一天，她也就不是她了。

“最后还是要告诉你，能和你相遇，真的太好了。”

“侑士，告别的话就不说了，我想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她像是娇嗔道，“要记得，先说分手的是我哦。”

真实强颜欢笑，尽量让自己显得满不在乎，她想她是怯懦的，因为害怕他会明确说出更在意蝶子，所以干脆的离去，这样说来，先提出的分手的也是她，狡猾的给自己留下了仅有的体面。

真实不喜欢蝶子，如果她们没有交集，她不会对蝶子有任何看法，然而事已至此，她明白蝶子占有忍足心里很重要的一席之地，说她自私也好，不可理喻也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抢先逃离也是因为，即便到最后，她也不想让他为难。

适时的退场，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她不等忍足答话，几乎是溃不成军般，头也不回的逃脱阵地。

坂井真实为期67天恋爱，至此落幕。

分手很简单，难的是把心剥离，爱似平原跑马，从来易放不易收。

真实拖曳着行李箱，走在空旷的街道，尽管知道过程或许艰难伤痛，但她仍不住为自己打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失恋而已。

——侑士，我全心全意爱你，给你双人份的情意，你既无心回我以纯粹，那么我只好用三倍的心来爱自己了。

忍足站在门口，目送真实离去，他甚至忘记了把桌上的两叠钱退给她，忘记去送她一程，电梯的门一关，再也不见她的轮廓。他从来没想到，真实会这样的决绝不留有余地，或许他还不够了解她吧？也不对，她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要就拼命争取不放过任何机会，不要也应是此般利落舍弃未有半点拖泥带水。

而他一向温柔，正因为体贴和包容，所以他尊重她的决定，不是没有被女生甩过，也曾挨过巴掌被骂“混蛋”，但忍足从来不会去纠缠和挽留，不合则散，他看的很开，每次不过是笑笑释然了，淡漠了，接着去追寻新的目标，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有点……惋惜罢了。

应该，只是一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