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血夜新生
作者:十一颗子弹      更新:2020-04-02 03:21      字数:4204

应雁书刚欲站起,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而来,强行涌入脑海,似乎要捏碎自己的颅骨。头晕目眩之间,应雁书隐约看见,无数呼啸而来的刀弧在空中带起漫天杀意。绝望的尖啸,若有若无地传来。

似乎,有什么可怕的变故正在自己脚下发生。

······

魂塔第八层,突然冲上一群气势凛冽的守卫。和之前的守卫不同,他们的气势更强,额头上还点这一块朱红色的指印。见状,那个潦倒的中年人立刻扑倒牢笼前,死死抓住栏杆,指骨暴鸣,青筋暴露,双目几欲滴血。一轮又一轮飞旋的黑色刀弧不知从何处浮现,呼啸着,直奔众人的要害而去。

守卫们头顶的朱红指印突然绽放出血光,蔓延开来,在额头上烙成了一块直径三指来宽的血印,接着虚浮而出,飘悬在额前半寸的地方。与此同时,空中呼啸而来的刀弧也忽然间消失不见。

他们不是普通的守卫,而是魂塔守卫中的精锐部队,额头的血印能够保护他们免受梦魇幻境的伤害。

守卫们迅速从男人的身前跑过,没有任何停滞。男人眼里泛起一丝无力,眼神渐渐黯淡下来,正如这暗无天日的十几年里的每一天一样。楼上的打斗声传入他的耳中,守卫不屑的目光落在他的眼里。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我决不会,像个废人一样,在牢笼中等死。

我的命运,决定于我自己,而不是这血印!

男人仰天怒号,长发飘扬,皮肤迅速枯槁下来,黑血向蚯蚓一样从七窍中流出。骇人的灵魂冲击力直接化为实质性的音浪,激荡在石室中。守卫们的身形突然停滞,眼神一片模糊。额头的血印光芒大盛,抵御着梦魇的侵蚀。二者持续交锋,仍然是血印占据了上风,灵魂浪潮渐渐衰弱下来。

见状,男人溢满黑血的眼眶中再添一分愤怒、绝望与疯狂,怒号声愈发凄厉。突然,男人眼球爆裂,黑血喷涌如瀑。长发在眨眼间褪成白色的枯丝,从头顶脱落,被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掀起,如落叶般飘荡在空中。原本就枯槁如干尸的皮肤一点点化为尘屑,消逝而去,露出皮肤下森白的骨架。

灵魂浪潮瞬间暴涨,守卫们额头的血印竟被一举击碎。刀弧呼啸而来,除了那具伏在牢笼上的骷髅以外,魅塔第八层没有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

梦魇——鬼杀!

魂塔由墨纹石筑成。墨纹石产自流泽的原始山系,这种南山奇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阻绝灵魂与精神波动。而在男人刚才的绝命一击中,暴涌而出的灵魂冲击力竟是冲破了墨纹石墙壁的阻隔,如拍天浪涛般卷入第九层中。但其威力,比起原先,还是被削弱了不少。

血印光芒大盛,抵御着幻境的侵蚀,鹘拖着僵硬的身体,仍在一步步迈向应雁书。应雁书则没那么走运了,梦魇幻境瞬间侵入他的大脑,无数刀弧旋转着呼啸而来。应雁书立刻翻起身来,玉柳剑挥舞,将袭来的刀弧挡开。利刃相切,火花爆射,刀弧扬起的寒风刺得应雁书皮肤生疼。刀弧被挡开后,在空中微微荡了一圈,便再度袭来。而且速度更快、力道更强、刀风更狠。应雁书眼瞳再次蒙上一层金色,刀弧在他眼中悄然慢了几分,即便如此,仍然有些目不暇接。

玉柳剑急速舞动,剑尖寒芒如水银泻地,四溅的火花仿佛在应雁书面前筑起一面屏障。冷汗渐渐自应雁书额头浮现,手腕处传来的力道也原来越沉重。新铸作的刀柄毕竟不如原来的剑柄顺手,如此高速的剑舞之下,玉柳剑似乎随时都会脱手而去。

就在狂风骤雨般的刀弧即将攻破剑锋防御之时,应雁书透过刀光剑影,看见一双美丽的眼睛。两人对视片刻,漫天刀弧,悄然而逝。应雁书金色的眼瞳慢慢化为灰色,身体逐渐温暖,仿佛被儿时梦境包裹,一层,又一层。一切伤痛与忧愁都已不再,而自己,只需要安静睡去。

由于鬼杀幻境在穿透墨纹石墙壁时受到削弱,凌楚怡直接以自己的幻境驱除了应雁书脑海中的鬼杀幻境。同时,温柔的声音传入应雁书的脑海。

“别睡!你现在在我的梦魇幻境中!”

应雁书心头一惊,慌忙将最后一丝清醒守在额间。凌楚怡接着说道。

“你刚才看到的楼下那个大叔的梦魇,鬼杀。这种强度的幻境,他恐怕是不打算给自己留活路了。鬼杀能够短暂牵制住鹘,马上我会解开幻境,你回复行动后,如果能在鬼杀消失之前击破鹘额头上的御魔血印,我就能杀了他鹘。”

“相信我!快!”

话音未落,温暖的感觉便瞬间褪去,凶猛的杀意从四周切来,呼啸的刀弧再次出现在应雁书眼前。冷汗从鼻尖渗出,应雁书来不及多想,一脚蹬在背后的墙壁上,挺腰收腹,如蛟龙出水般从漫天刀锋中穿过。“嘶”的一声,一柄刀弧划破他的大腿,血花飞扬。接着,一柄柄刀弧重重插入原本应雁书所在之地背后的墙壁。

应雁书落地,突然大腿上一阵生疼,脚下一软,竟是单膝跪在了地上。低沉的“嗡嗡”声从背后传来,如同数十只巨大的黄蜂一同振动翅膀,竟是插在墙壁上的刀弧突然颤动了起来,想要挣扎而出。应雁书不敢停留,一掌拍在地上,飞身跃起,冲向鹘。

此时,那枚御魔血印已经缓缓从鹘的额头上浮出,血芒妖丽,艳如残阳。血印上原本模糊的指纹变得异常清晰,似乎是一个古体的“御”字。鹘大怒,暴戾的兽吼将应雁书额前的发丝吹起,一拳向应雁书轰去。同时,破风声在背后响起,冷冽阴风直刺脊骨。方才插在墙壁上的刀弧再次飞出,呼啸而来。

腹背受敌,应雁书眼神一冷,一抹煞气涌上眉心,丝毫不顾背后的刀弧,挥剑向血印斩去。握剑右手的指甲化成金色,几丝暗金色的荧光从指间逸出,顺着剑刃蔓延,缀成一线剑芒,破魔之气蕴藏其中。

印剑相接,血光瞬间凝实了一些,将剑刃上的荧光挡下,并将玉柳剑弹开。

应雁书脸色微变。下一瞬间,劲风袭来,鹘重拳轰在他的脸上。应雁书倒飞而出,唾液混着血丝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半边脸一片淤青。他勉强睁开另一只眼睛,紧咬牙关,手腕一抖,玉柳剑飞旋而出,再次斩在血印上。

血印连遭两击,终于坚持不住,一角轻轻裂开。剑刃上的荧光只持续了一瞬间。荧光消散之后,玉柳剑透过血印,像一截枯枝一样砸在鹘的额头上弹开,摔在地上。

血印与灵魂浪潮原本相持不下,这裂开的一角瞬间打破了二者间的平衡,细小的裂纹渐渐扩散,起先很慢,接着势如溃堤,化为点点血芒飘散而逝。

鹘怒嚎着,大步追上前去,想趁势将应雁书杀死。突然,几柄凌厉的刀弧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满是疯狂的妖目中露出一丝不解。正在鹘犹豫之时,刀弧接连从他的身边呼啸过,在颈侧、腰腹、肩头、膝盖等处扬起一片血花。鹘瞬间暴怒,昂首咆哮,浑身肌肉如岩石般耸起。方才飞掠而出的刀弧在空中迟缓地兜了半圈后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刀锋只是在鹘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白色的划痕。失去理智的鹘挥舞着手臂,试图将刀弧从空中击落。但是,刀弧每一次的攻击都会比之前强上一些。当第三次攻击来临时,即便是鹘那坚韧的妖皮,也被割开了数道细小的裂口。

应雁书被鹘击飞,人尚在在空中,一柄锋锐的刀弧便切中他的脊背。瞬间,血肉飞溅。应雁书如孤鹄断翅般从空中摔落,正面着地,鼻血模糊了唇齿。背上,刀痕狰狞,血如泉涌。背后传来一阵空虚感,他不敢懈怠,强忍疼痛,腾身而起。又是两柄刀弧袭来,“锵”地一声,插在他原来倒着的地面上。

不过两息,背后的伤势被牵动,应雁书再次从空中摔下。一层细密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渗出,瞳孔缩得如针尖一般大小。右手指甲上的金色早已褪去,血水正从指甲盖下缓缓渗出,整条右臂上的经脉都清晰可见,无力地吊在身下,不停颤抖,脱力得十分严重。左脸完全化为淤青,眼窝肿得像一个青黑色的血馒头。鼻血在脸上抹开。下颌似乎有些脱臼,唾液混着血水从嘴角垂涎而下。浑身浴血,遍体鳞伤。

“妈的,我可不能死。”应雁书一边用左臂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一边在心里说道,“文文还等着我回去呢。我答应过爹和大哥,会照顾好文文······”

又是一柄刀弧携着锐气斩向他的脑袋。重伤的应雁书无力地垂着脑袋,伏在地上,就像飘摇的烛火,随时会被疾旋的刀风熄灭。

突然,应雁书抬起头来,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额头上,一对金黄的眼瞳紧紧盯着来袭的刀弧。时间突然慢了下来,刀弧在寂静中缓缓掠过,就像轻舟滑过水面。一滴汗珠从脸上滴下,仿佛陷入了时空泥沼,迟迟未落。

“叮”地一声,汗珠砸在地上。应雁书眼瞳中的金色悄然而逝,一切恢复正常。刀弧呼啸。应雁书猛然提气,一个翻身让开,刀弧重重地斩在他的左腋下,没入地面半个刀身。刀锋将他左肋处的皮肤擦破。

“呼······”应雁书长舒一口气,在地上躺了片刻,苦笑着爬起身来。突然,又是一柄刀弧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应雁书眼瞳骤然紧缩。这一瞬间,他甚至能看见近在咫尺的刀锋上残余的鲜血。

“完了!”应雁书心道。这么近的距离,他没有任何办法。恐惧、不甘与后悔,浮现在他年轻的脸上。

锋锐的刀气割开应雁书鼻梁表皮。就在死神即将降临的一瞬间,魅塔第八层中一具枯槁如干尸的身体彻底化为白骨,颌骨大张,一如生前怒吼的姿态。他的手掌依旧紧紧握着栏杆,用力之深,连指骨上都有了丝丝裂纹。就像滔天巨浪突然被抽干、焚山烈火突然被窒息一样,第九层中呼啸的刀弧也在刹那间消失。

应雁书呆滞了片刻,竟是有些不知所措,眼角甚至还藏着一滴没来及留下的眼泪。

鹘也愣住了,妖化状态那低下的智力更不不足以让他理解眼前的状况。他甩了甩脑袋,就像一头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熊,凶光再次充斥双眼,望向应雁书。然而,他目光刚刚投来,与之对视的便是一双清澈又美丽的眼睛。视线渐渐模糊,温暖的感觉将鹘包裹,一切都如儿时的梦境。时间仿佛回到最初,他没有因为加入魅部而染上一身罪孽,没有因为被世人追杀而加入魅部,没有因为诅咒之身而被世人追杀,没有因为成为探险者而受到诅咒,更没有因为家破人亡而不得已成为探险者······痛苦忧伤都已逝去,一切都没有发生。只要,只要他安心睡去。

梦魇——心缘。

章奉眼瞳灰白,身体渐渐变回正常人类的大小,胸口被应雁书捅出的剑伤清晰可见,只是再无一滴鲜血流出。“扑通”一声,他栽倒在地,嘴唇微动了几下,终于没了呼吸。

蛇鳞人吐出分叉的蛇芯,舔了舔自己的眼珠。

······

城市的混乱已经渐渐平息,只剩一些废墟仍在燃烧。涣鵟江边,尸体整齐地排成一行,在军队的看守下等着人来认领。还有些焦尸实在无法辨认,索性就与佣兵的尸体一同丢入烈火中处理掉,以免引发瘟疫。城市另一边,毫无生机的机关缓缓转动,就像骷髅的下巴,机械又迟缓地开合着。轴承巨齿间的三个身影,一个孤独,一个重伤,一个冷漠,正缓慢又坚定地逃离这座城市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