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逃出生天 6
作者:我吼兴奋啊      更新:2020-03-31 12:59      字数:3896

他已将册中所述尽数记在了脑海里,只是有部分还没有领悟透彻,还有部分则不以为然,寻思:“枪王在间隙中留了一行小字,告诫成年者断不可轻易习练,当是他以身试法之后,发现了隐患,特意补充进去的。可见此功尚未大成,还有多处需得改进,一旦真正完善了,才称得上是旷古烁今的神功心法!”

瞧了一眼许清浊,摇头暗叹:“武林中人因他父亲这本册子,趋之若鹜,把他逼得亡命江湖。岂不知一句‘成年者不可练’,就叫这功法对他们毫无用处,世人如此争夺它,却是为了哪般!”

正感概着,许清浊呜呜几下,苏醒过来,一睁开双目,忙满地找段升。待查段升尸体已冷,许清浊一言不发,蹲坐在地,神色极是颓然。那乞丐忍不住唤道:“走罢,我们上路罢!我答应了你叔叔,带你去洛阳。”

许清浊听他声音依旧嘶哑,吐词却很清晰,知他暖和了一晚上,恢复了体力,心中也稍为安定,向他道:“恩公,我、我想葬了段叔再上路,行不行?”

那乞丐摇头道:“土硬雪厚,没有锄头铲子,葬不了的。”许清浊知他所言不假,可不肯令段升暴尸此地,以后给人糟蹋,在庙里踱了一圈,发现泥塑的台后有个大孔,可以塞进一人,无奈之下,将段升的遗体背到孔前。

他在心里默祷:“段叔,你就暂在李老将军这里安息,有他老人家英灵庇佑,没人敢对你不敬。日后等我学成本事,回到此庙,再把你送回马伯伯营里安葬。”方将尸体推进去一半,心中一动,剥下了尸体身上的蓑衣。

他拿稻草、土块把孔封住了,拿着蓑衣和地上的斗笠递给那乞丐,道:“恩公,外面天冷,你穿上这些罢。”那乞丐点点头,接过来穿了。两人迈出小庙,把拴马的绳子解开,合骑往南而去。

一连奔出数里,许清浊挂念段升遗体,心情沉重,一个字都没出口。那乞丐也十分沉默,路上极是安静,晌午时经过一个小村,许清浊腹中饥饿,去买了些饼子回来,与那乞丐分着吃了。

下午继续前行,许清浊精神振作了几分,瞧那乞丐始终不语,自己心底却也一肚子疑惑,稍理了理,便先问道:“恩公,你是武功高手吗?”那乞丐注目远方,并不回答。

许清浊又问:“你认得先父吗?”那乞丐摇了摇头,许清浊奇道:“可当日在开原马市上,我见过你,他们都说你打听我爹爹的事迹。恩公,你为什么要打听?”那乞丐神色一黯,却不说话。

许清浊不敢再问,只专心骑行。到了夜里,两人遇见一片林子,就靠着枯树断木避雪休息。许清浊瞧他在风中瑟瑟发抖,脱下自己的蓑衣给他盖着,自己则盘坐运功,“阴符劲”周身一游,整个人火辣辣得暖和了不少。

到了第二日清晨,那乞丐先醒了,在枯树底下抓了一把黄草,嚼碎了,敷在许清浊背上的伤痕处。许清浊疼痛立减,喜道:“恩公,你还懂医术么?”半晌没听对方回应,却不以为意,心里知道他嘴上不理,实则待自己很好。

两人如此这般走了几日,没见有追兵过来,许清浊说道:“恩公,一定是你武功高的很,吓得他们不敢再来找麻烦了!”顿了一顿,按耐不住好奇,问道:“可你怎么还怕冷?只消一运内功,不就可以驱除寒气了吗?”

他连说了两句话,忽觉自己有些兴奋忘形。这人不爱说话,他偏还喋喋不休,想着脸上一红,正打算就此缄口,却听那乞丐道:“我经脉损毁,内功全失,早已是个废人了。”

许清浊一怔,回头瞧去,见那乞丐眼神中,隐含极大的伤痛,不敢再出声,念头稍转,心中疑团已然解开:“原来他没了内功,光凭招式吓唬人,怪不得他的剑始终没跟敌人碰上。”

须知习武之人修习内功,身中藏炉,稍有火候,便能运功抵御严寒。是以石怪敢在雪天赤膊,玉妖、香罗刹只着薄裙,岳正衡等人亦不过单衣。连许清浊自己,习练“阴符劲”时日不短,就算不穿皮袄也不会有多冷。

两人越往南行,风雪越小,路途所见行人也变多了。不时也有穿着劲装、身负兵刃的骑手擦肩而过,许清浊起初吓得埋头装睡,后来发觉人家根本不瞧自己,恍然想到:“是了,如今已离山海关很远,没人看得出咱们从关外而来。”

偶尔留意其他行客,才知是形形色色,再奇怪的人都有。他俩一个乞丐,一个男童,共骑骏马,也不见得有多特殊。至此许清浊方才安心,料想要抵达洛阳只是时长时短的区别。

再遇着小镇小村,许清浊不掩饰身份,也没人起疑。他对关内的一切事物都很好奇,经过一处,也想尝尝当地的菜肴,瞧瞧有什么特产,于是把这念头跟那乞丐说了,见那乞丐点头许可,心下有些欢喜。

这夜黄昏骑进一座镇子,镇中有两家客店。许清浊挑了一家小的,打算住店过夜,邀那乞丐同住,他却道:“别管我。”自行走到客店的围墙下面,蜷缩成一团,执意不住店里。

许清浊敬重他是恩人,便道:“你不住店,我也不住。”说着蹲在他身边,打算和他一起露宿街头。那乞丐皱了皱眉头,道:“我是个贱惯了的叫花子,你学我作甚?你快进去!”

他连劝了好几次,许清浊才依依不舍独自地进了店里。没过多久,见许清浊捧着一大碗盖着菜肉的米饭奔出来,小心翼翼放在他足前,低声道:“恩公,你请吃饭。”

那乞丐本掏出破碗,要自己讨饭吃,瞧许清浊神色诚恳,不忍拂他好意,接过饭菜吃了。许清浊问道:“你真不睡店里么?那我给你买件袍子吧,不然太冷了。”那乞丐摆手道:“天气暖和多了,我不冷。”许清浊挠了挠头,不知他心中所想,唯有自去客房歇息。

许清浊却不知道,那乞丐遭逢大变,流落江湖,受尽欺凌,性格变得十分乖僻,有时甚至故意引人轻贱自己。可遇见许清浊之后,为他善良的心肠所感动,这份怪脾气实已改善了许多。

次晨起床,许清浊结了账,刚走出店,就见那乞丐牵马等在门外。那伙计出门伸懒腰,见状道:“小公子,你这个下人又脏又呆气,罚了有甚用?干脆另招一个呗!”

原来伙计见那乞丐讨饭露宿,却牵着匹骏马等候许清浊,还当他是个受罚的奴仆。许清浊忙摆手道:“不,他不是我下人。”不在乎旁人目光,与那乞丐一齐翻上马,骑行出了镇子。

两人日复一日赶路,雪早已停了,似乎是前途平坦,再无可虑。每到夜里,若在荒郊,两人则升火露宿,若遇城镇,依旧是许清浊一人住店,那乞丐在店外露宿。

许清浊与他同行,关系愈加融洽,言语也多了起来。路途无聊,许清浊与那乞丐说起自个儿身世,讲自己从小生养在兵营里,父亲忙于军事,虽受军士们爱戴,却很少照顾他,而自己练功,亦常遭受内劲发作之痛。

他笑道:“好在一出关,我的内劲就练到了小成,以后不会再那么痛了。段、段……”想起段升,心中复又难过,伤感一阵,续道:“段叔说了,内功小成以后,别的都好,只食量变得老大,总是吃不饱。”

那乞丐道:“以后你内劲练到随心所欲的地步,食量又会慢慢降下来的。”许清浊奇道:“你怎么知道?”那乞丐摇头不说。许清浊也不多问,心道:“定是你也练过差不多的武功。”

接着说到约两个月前,中原有四位大剑客,来辽东寻自己父亲比武,结果父亲重伤,以致给努尔哈赤杀死,对方为首的夫妇却也死在了这一战里,可最后似乎是误会一场。

许清浊叹道:“马伯伯说,他们都是关内的英雄好汉,误伤了爹爹,爹爹才给努尔哈赤派人害了。实际上凶手是努尔哈赤,还有一个用刀的高手,我以后练成武功,要去寻他报仇。”

那乞丐沉默了一阵,问道:“你恨那几位重伤你父亲的高手么?”许清浊摇头道:“起初是有些恨,可既然是误会,也不能都怪他们。何况那一对夫妇也死了,他们若有孩子,岂不是同我一般孤苦?一想到这个,我就不恨了。”

那乞丐问道:“你真这样想吗?”许清浊觉得他语气有些怪异,点了点头,正要回头瞧他怎么了,忽觉身子被轻轻搂了一搂,也不知他这动作是何意。

许清浊讲完这些,赶了一会儿路,笑道:“我的事都告诉你了,该你说啦。”于是问起他的来历,结果问他姓名、家乡,那乞丐都不回答,又问他使的什么剑法,他也不说,最后只得问道:“你怎么从开原到了关内?”

那乞丐终于开口,道:“我偷偷爬上人家货车,跟着他们入关,不想没能逃走就被发现。他们打了我一顿,把我扔在镇子里,雪越下越大,没人理我,我只有闭目待死……若非你再三救助,我早断了生念了。”

许清浊方知他当日存了等死的心思,幸亏自己救了他,才有了他反过来救自己脱险的后事,便又问他:“后来你去哪了?我早上怎么没看到你?”

“他们夜里把我踢出来了。不过得你照顾,我吃了面,喝了酒,又烤了一会儿火,身子已能动了,就爬去了屋后的马厩,同马靠在一起取暖,睡了一夜没给冻死。第二日你来取马,我才被吵醒。”

许清浊听了,当日情景在心中全盘已通,想到两人实是互救彼此,莫名感动。又想这一路上,若非他如奴仆一般跟着,就凭自己一个小小男孩,如何能不遭人觊觎欺负?

许清浊心知肚明,感激万分,说道:“等到了我俞师公家里,我叫我师公好好待你,你以后就别在外漂泊乞讨了,成不成?唉,只是听说我爹爹与师公他老人家不睦,师公肯不肯收我也都未可知。”那乞丐不置可否。

许清浊又道:“我上次问你,你在开原马市打听我爹爹,是不是以前认识他?你没有回答。不过我自己想通了。”那乞丐有些好奇,问道:“想通了什么?”

许清浊道:“你们武功都那么厉害,马伯伯说我爹爹的武功在武林中少有,你肯定也一样。兵营里有句话叫:英雄惜英雄,好汉识好汉。所以我想,你们肯定是认识的,对不对?”

那乞丐露出了一丝笑容,却摇头道:“猜得不对,我和你爹爹不认识。不过,我以前的确很渴望能见上你爹爹一面,领教领教枪王的绝世武功,可惜……我去开原,打听你爹爹,并不是为了比武。”

许清浊问道:“那是为了什么?”他问完以后,久久都不闻对方回答。纳闷之下,侧眼一瞧,只见那乞丐锁着眉头,神情低落,双唇轻轻颤动,不知道在默念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