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念，孙武又是一惊。

小屁孩嘴里拗口的语句出自姜子牙的《太公兵法》，又称《六韬》，以太公和文王，武王对话编撰而成，内容深奥，逻辑严密，极其繁复。孙武初学之时哪能如他这般朗朗上口。

他一路走走停停，时而和树聊几句，时而和花说一阵，语速都快得像暴风骤雨一般，叽叽喳喳个没完。孙武多半都听不懂，只是不停提醒自己，一定要留意他的举动，别一不小心又中了圈套。

眼看要到山顶，一个举着火把的黑衣人迎面而来。孙武急忙躲到树后，只听得自己胸口扑通扑通直跳。

“小王诩，这是打哪里了啊？”黑衣人看看月亮，弯下腰，举着火把凑向小屁孩，见他额头多了几个青包，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屁孩太矮，刚刚高过黑衣人的腰间。他猛一叉腰，昂起小脑袋嚷道：“你管得着吗？”

黑衣人知道他难缠，退了一步讪讪道：“我自然管不着。”继而咬牙吓他：“老头子管得着你吗？”

一听到老头子，小屁孩顿时紧张起来，麻雀似的四处张望，见别无他人才放下心来：“他也管不着。”说完扭头不再搭理黑衣人。

黑衣人目送小屁孩走远，呵呵干笑几声，边走边诅咒道：“看老头子不打烂你屁股。”

话音刚落，突然眼前一黑，后脑剧痛，就此失去了自觉。孙武把他拖到树后，利索得脱下他的衣衫，顺手撕下一块衣襟堵住了他的嘴。

等换好黑衣人的衣袍，孙武才发现不见了小屁孩的身影，急忙追了上去。等转过弯一看，小屁孩正背负双手，仰望皎洁的圆月发呆，嘴里念念有词。

孙武不知道他这又是那一出，暗暗着急：小祖宗，你倒是快些啊，等你到了山顶，天都亮了。

小屁孩好像听到了孙武的心声，脚底生风一般向山顶跑去，时而脚不沾地，时而像狼一样四肢并用向前飞纵，直如鬼魅一般。

孙武换了黑衣人的衣袍，不再担心被发现，拔腿就追。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像弹丸一般在山路上弹跳飞跃。转眼已到山顶，眼前赫然又是城墙耸立。一扇乌黑的大门当中而立，竟然是生铁铸就。

城墙上几个黑衣人见到他狂追小屁孩而来，纷纷憋着笑拱手：“师兄，辛苦你了。”他们都曾经吃过小屁孩的亏，眼看孙武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呼喘气，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孙武在心里狠狠骂了声娘，两眼却一刻不敢离开小屁孩。只见他对着城墙就是一阵噼噼啪啪猛拍，顷刻，一个圆形的按钮冒了出来，猛然一按，城门吱呀呀开了。

小屁孩发疯一般冲进城门，孙武百忙之中瞪了一眼几个黑衣人才慌忙追了上去。黑衣人再也按耐不住，轰然发出一阵大笑。

孙武知道这才是墨家的核心区域，必然机关重重，两眼更加不敢稍离，死盯着小屁孩。

小屁孩发疯一般东拐西拐，转眼就到了一个偏僻的青石小屋旁，猛然冲了进去，呯嘭一声关了上门。

远处山峰之下灯火通明，俨然一座城中之城，定然是墨家集中所在，不料小屁孩却不住其中。

此刻，他对小屁孩的好奇已经远远超过了寻找专诸和伊繁，明明知道现在正是寻找二人的大好机会，仍然忍不住凑到了门缝。

屋子里一片狼藉，除了卧榻和长案外，就是满屋竹简。小屁孩把挡路的竹简飞脚踢开，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直愣愣得瞪着墙壁。

过了会儿，他就像大人控制情绪一般不停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终于，他起伏的胸口平伏下来，两眼又发出了无邪的光芒。

他弯腰慢慢拾起那些被他踢脱了线的竹简，一片一片的摆在长案上。这些动作他显然做了不止一次，显得熟练异常。不大工夫就搭成了一座巍峨的城池。

他默然看了半响，突然又不知那根筋搭错了，猛然把辛辛苦苦搭好的城池一把推到地上。豁然站起，横眉立目，两眼发出红光，满脸狰狞之色。

孙武瞪大了双眼看着小屁孩，只感觉脚底冷气直冒，汗毛已然根根直立。

“呼呼呼呼呼......”小屁孩张嘴大口喘气，突然仰天发出一声嚎叫——呜...嗷...

这声阴厉的长啸划破夜空，冲向莽莽林海，久久不散。只是须弥之间，密林深处，四面八方就传来了“呜嗷”的回应之声，城外依稀还有动物掠过草丛发出的窸窣之声。

这动静太大，孙武知道必然有人会前来查看，急忙退后躲进了一片草丛。一片漆黑的城堡里纷纷点亮了油灯，放眼一看，星星点点，足有数里长宽。

随着这声尖啸，甜睡的小孩被惊醒，发出哇哇的啼哭之声，旋即又被大人捂住了嘴。

又等了很久，仍旧不见一人前来查寻，孙武忍不住就要爬出草丛。突然，噗噗啪啪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此时明月当頂，恰恰子时时刻。一个白发老者拖着一双草履踩着自己的影子缓缓走来。他拧着一根木棒，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佝偻的腰使他的头垂到了肚脐，雪白浓密的胡须就要触到地面。

他径直到了小屋子旁，抬起木棒杵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小屁孩张嘴怒吼，露出森森白牙，双手撑地，低吼一声猛扑过来。白发老者不躲不闪，抬手就是一棒打在小屁孩头上。嘭的一声闷响，小屁孩应声倒地。老头摇摇头又是一棒，小屁孩脖子一歪昏了过去。

白发老者看了半响，见再无异样，转身出了房门，噗噗啪啪的走了。丛林中传来的窸窣之声戛然而止。城堡里的油灯顷刻就熄了大半，飞虫的唔鸣之声又响了起来，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孙武目瞪口呆的看完这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脚就像缀了千斤巨石一般迈不动腿。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这老头是谁？墨家到底是什么玩意？

人人头痛不已的小屁孩就这样被搞定了？给我一根木棒我也行啊！

呆怔了足足一刻。那小屁孩就像睡着了一样仰面朝天，胸口微微起伏。孙武直起身走向那片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