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相逢意气
作者:方男      更新:2020-03-07 17:44      字数:5764

此后,隔三岔五,我总会去1980待上大半天,终有个地方有我想要的自由自在,有我想要的精彩纷呈。

每次来1980,便是和金毛、豹子、香香几人打打闹闹,玩玩台球或掷掷飞镖,利坤比我们忙一些,很少见到人,只是偶尔得空仍会带着我们去榕树下的龙虾摊喝酒吃虾。

除了利坤总忙里忙外,且忙得开心,偶见他远远站在1980这幢破旧建筑的门口,脸上的笑容像是破云而出的阳光,给人感觉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其余几人都算作闲人,不过偶尔豹子和金毛会随利坤去应酬些生意上的来往,香香年纪应是与我相仿,却很懂it,因此,便做一些维护网络和监控的事情。是以,最闲是我,且到哪都是个闲人。

我自是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不过,看来利坤这生意做的不错,楼下的忙碌热火朝天,他本人也常忙得不见踪影,偶尔回到1980醉态熏熏,倒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闷头便睡了。

这日,豹子和金毛同利坤外出,我坐在那方台球桌上,翘着腿,和对面蹲在椅子上的香香,将一个抱枕扔过来扔过去的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正玩得没劲极了,香香将那枕头又抛了过来,直直打在我脸上,她正俏皮地笑。

看她长相玲珑小巧,垂着两可爱小辫子,只是她这站无站相、坐无坐样的,跟小家碧玉简直差太远了,于是,我有些看不过去,只问:“哎,你多大?”

香香仍蹲在那椅子上,一边嘬着棒棒糖,一边歪着个头说:“19,怎么了?”

我点了点头,“比我小点儿……”伸手朝她那痞性蹲姿指了指,说:“香香,你能不能坐有坐相点?你看你这姿势!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痞性呢!”

她有些莫名,只是我比她大,她总得听我的,乖乖地将一双脚从椅子上挪了下来,目光愣愣地看着坐在台球桌上的我,我正翘着二郎腿抖着呢,同样的坐没坐相,于是,自己也只好略显尴尬地放下腿来,调整了下坐姿。

正意兴阑珊时,一阵咣当咣当的脚步声从门外楼梯那传来,我和香香对视了眼,香香笑着朝门口迎了出去:“他们回来了!”

总觉得这上楼的脚步声音太慢、太重了些,不似熟人。

果然香香到了门口,顿了脚步,表情愁苦地回头朝我看来,像是见了特不想见到的人。

“利坤呢?让他出来见见老朋友。”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我从台子上跳下时,来的四人已不请自入了,领头的一人穿着黑衫,脖上挂了金链子,看他气焰嚣张。

原来是来者不善。

香香退到我旁边,低声说:“这几人三天两头带人来闹事,这个月已经第三趟了,底下的工人被吓走了不少,之前坤哥和豹子都在,现在就咱俩,怎么办?”

“那,像这种情况下,应该要怎么办?”我反问她。

香香呆了呆,“我比你还小点呢,你都不知道怎么办,我更不知道了。”

“利坤呢?”那人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一边转动自己指间的黄金扳指,一边神情散漫地问道。

“我们坤哥还没回来,要不我打电话通知他一声?或者您下次再来?”香香嬉皮笑脸地说,口气神似金毛那家伙。

“不用了,听说他新生意做的不错,如今是大老板了,这会儿八成在外应酬呢,哪里还记得我们这帮泥地里滚打的老朋友。”那人表面温和地说着,目光却带着分明是要挑事的阴鸷。

这时,芬姐从工作室走了出来,笑着说:“原来是飞总光临。”

来人略显客气地一笑,“芬姐,好久不见。”

“不算好久不见,这个月都见了三趟了。”

“怎么?芬姐是嫌我来的多了?”

“利坤已经不再是万总的人了,他现在自由了,你们还是别再来这闹事了,这儿的生意难得稳定,被你们总这样闹下去,我们这儿的日子还怎么继续?”

我和香香纳闷看着,我虽没见过太多世面,不过总觉得这芬姐是个精明的人,只是她这番话说的,似是不太精明,不禁汗颜,未免有些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谦虚过了头,着实地给人感觉不自在。

果然,那飞哥同他几个同伙相视地轻蔑一笑,转而对那芬姐说:“芬姐,你让我们不闹,我们就不闹啊,你算个什么东西?利坤现在不是万总的人,没人再罩着他,我怎么着也得把以前受他打压的气给出了,是不是?”话刚说完,转了冷脸,对那同来的几人一声喝下:“给我到楼下砸!”

我攒了拳头,正打算上前阻止,却被那芬姐拦了,只听她说:“悠悠,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不要插手,等利坤回来再说。”

“你怎么知道我身手不错?利坤说的?”我疑惑看她,忽而觉得此时不该讨论这个,于是改口说:“等利坤回来就晚了,场子要是被人砸了,怎么办?”

“是啊,坤哥好不容易建立的1980,不能给人随便砸了!”香香在身后说了句。

这点香香倒是跟我想到一处的,我虽不知前因后果,只知这1980对利坤很重要,他不在,我自然要替他护下。

于是,顾不得其他,上前朝那最后一人的屁股踢了一脚,那前几人正好下楼,被后面踢倒的人撞得几乎滚下楼梯去。

“谁敢动?我就揍谁!”我站在楼梯的高处,朝着底下的人喝斥了句。

香香叼着棒棒糖,站到我身旁,鼓掌叫好,“悠悠,你太酷了!”

我斜睨她一眼,得意一笑。

那从楼梯爬起的两人,还有回过头僵在原地的两人,凶恶着要发作,那飞哥眼神示意,几人便重又上来,欲要寻我的麻烦,借着这楼梯高度的优势,我几乎无需同人大打出手,只又是一脚,便又将先上来的两人踢了下去,我这一脚使了十分的力量,连带着后面跟着的一人也倒退在地,只有那站在最后号称飞哥的人,手里紧抓着栏杆,勉强撑着站住了脚。

身旁香香又在欢呼叫好。

来人见不能再掉以轻心,一起上了楼梯,我朝其中一人踢去,被踢的人自是滚了下去,只是我一只胳膊也被人按在了手里,于是反身抽开了胳膊仍是一脚,是以,两人仍未逃离轮番滚下楼梯的噩运。

此番我也不再等着那几人上来,径直走下了楼梯,出拳的人拳头落在我手里,我只攒了那人两根手指,稍一个反身便被我拧得嗷嗷叫,正打到那飞哥面前,他靠在转角处的栏杆上,见到鬼似的,神情错愕地看我。

我迈着步子朝他逼近些,他往后仰了仰,缩了缩,直到被我提起领口,他目光似被雷击了的震惊与恐惧,我一把摁下他后脑勺,膝盖顶了上去,他捂着腹部以下,嗷嗷痛叫着趴在了地上。

那三人爬起来一边扶他,一边叫着“飞哥,飞哥。”

那飞哥从地上被扶起来,微抖着嘴唇,目光直愣愣、错愕愕盯着我,“你……你……你是什么人?”

我抱着手臂,朝他笑着说:“我?你姑奶奶啊!”

我笑得灿烂,那飞哥一副黑脸透出惨白。

香香又是一阵欢呼、叫好。

那飞哥被几个手下搀扶着离开的时候,正好遇上利坤回来,几人面对面走过,那飞哥本打算与他争论几句,见我从楼梯上也走了过来,只冷哼一声与他擦身而过,身后豹子和金毛诧然看着匆匆逃离的几人,不明所以,金毛笑了笑:“这欧云飞又来找事了?这次怎么跑得这么快?见到鬼了?”

利坤不屑一顾地看了眼那来人,只走到我面前,上下将我一扫,“有没有受伤?”

我抱着手,笑着摇了摇头:“就那几个弱小,还伤不了我。”

香香激动万分地过来跟他们描述之前的一场架事,绘声绘色、手舞足蹈。

豹子和金毛走到我面前,二人互相看了看,又圆瞪着双眼看我,金毛问:“香香,你再说一遍,她刚怎么把那4人撂倒的?”。

香香说:“看清了,就是一脚,然后一拳,然后……总之,悠悠太厉害了!”

我听着也正得意,或许这本来就是我该有的样子,不用逼自己读枯燥的书,不用收着锋芒做乖乖女。

自此,我便在这根据地有了些名头,利坤负责在外谈生意,我负责看家护院,偶尔也同人打架。

因着我总往返于学校与1980,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活自是潇洒,只是偶尔潇洒得过了,分不清理想与现实,夜深人静时便很迷茫,每每迷茫得睡不着时,便告诉自己一句:生当如夏花般绚烂,管他今夕与明天。

说来也怪,虽则有着我这“女版李小龙”的名头,这1980仍是不太平,那些来找麻烦的,被我们打退几回,仍不乏前来寻衅滋事的人。

是以,这生意渐渐淡了些,楼下干活的老人、妇孺也越来越少。

利坤常常醉醺醺回根据地,偶尔独坐在夜晚的天台上连抽几根香烟,看上去颇有挫败之感。

他似有不想与我说的心事,而我,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每见他精神不振时,只拍了拍他的肩,默默坐在他旁边,同他一起看天上的星星。

楼下渐渐不复往日的忙碌。

一日,他仍是醉醺醺地回,上楼时几步阶梯险些栽倒,所幸我反应算快,疾步过去扶住了他,他整个人倒在了我怀中,那男人的重量倒过来时,逼得我往后退了退,才勉强站稳脚跟。

我将他扶到沙发上躺下时,他眉头紧蹙,只听他醉语了一句:“万半清,看来你还是不肯放我自由……”

“谁不肯放你自由?”我问。

“万半清。”

“万什么清?你的自由难道不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我疑惑地问,他却蓦地睁开了眼,一个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悠悠,我的自由真的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被他这上下极近的暧昧距离迫得慌了神,只愣愣点头,他目光明暗起伏,透着危险的幽深,我咽了咽微觉干涸的喉咙,心跳愈发紊乱,忽而他低头朝我唇间覆了上来,还未来及闭眼,余光正瞥见门口站着的芬姐,慌乱之中将利坤推开,自己站起身来,朝那芬姐尴尬地干干一笑,冲了出去。

一日,我刚到1980,愕然见一楼凌乱不堪,除了一些惨遭损坏的机器,那些操作的台子也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更未见一名工人,匆匆上了二楼,便见豹子和金毛鼻青脸肿地在那,香香正在那给上着药,只是不见利坤。

了解后得知,上午来了几个寻事的人,砸了一楼,打伤了人,虽则豹子和金毛都是当过兵的人,多少有些身手,只是寡不敌众,且那些人故意挑了我不在的时候,而利坤则是去了暗吧街,找那儿的头目谈判去了。

暗吧街,顾名思义,暗黑酒吧的街道,里面游荡着的混混、打手居多,有钱人便去那儿花钱聘请些个混混打手,专门寻衅滋事,金毛说那儿小有名气的头目之一便是那欧云飞,正是上回被我打得屁滚尿流的飞哥。

我担心利坤,香香说他出门时,面色难看极了,想来他已忍了足够长的时间,好不容易一手弄起的1980,却总遭人算计,我虽不知他的前尘往事,只是利坤常说这1980便是他难得的自由,几乎是他所有的骄傲。而且,我也觉着总等着人上门挨打,终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决定同豹子、金毛去那暗吧街走一遭,若是利坤谈判不成,最多,在那暗吧街,将前尘往事、新仇旧恨一并了了,想到这,我心头又燃起了炙热的血。

暗吧街是一条老旧的街道,两旁皆是关着门的酒吧商铺,白日里是一条幽静得几乎死沉的小巷,据说到了晚上便是纵酒欢歌的天堂。

街巷空无一人,地上星点的落叶也随着风飞走。许是太安静了,我越来越不喜欢太安静的地方,安静总让人容易不安,容易清醒,因着我的灵魂总放肆着,喜欢热闹,不喜萧条,于是,心头有些沉闷。

我们来到一家红色牌头上写着“红星俱乐部”的门前,那门紧闭着,我朝金毛看了看,抬手敲了下门,并无反应,于是,又要敲,旁边豹子说了声:“别敲了,直接进。”,他话音刚落,一脚上去,那门“轰”一声被他踹开。

进去后,灯光昏暗,里面包厢开门走出两人,面孔看着眼熟,果然是那欧云飞的手下,且这两人都挨过我的揍。

不过,看豹子和金毛的愤怒表情,想来今天上午,他俩挨过人家的揍。

“你们老大呢?让他出来,把帐算一下。”金毛轻挑着说。

那两人表情看似很不自在,想来知道若起了冲突,定然打不过我们,于是略显紧张地说:“飞哥出去了,还没回来。”

“他回来的话,告诉他,以后他再去找1980的麻烦,我们就加倍奉还!”金毛话说完,同豹子二人稍一眼神示意,便开始了砸东西。

两人很快将人俱乐部桌椅、酒杯砸了个七七八八,噼里啪啦的声响几乎响彻了街道,我怔在了那里,眼看着豹子和金毛在那掀桌椅、砸场子,十分的不适应,觉得这行为太过了,有点地痞流氓既视感,后来一想,砸都砸了,面子上总归要撑下去,不能怂啊,我暗暗咳了声,站得不自在,抬眸和面前那两个欧云飞的手下对视了眼,那两人怯怯的目光遇上我时,也是明显的不自在,于是,我不自在地撂了一句话:“告诉你们老大,如果他再去找1980的麻烦,我……我就打人!噢!还……砸你东西!”

那两人连连点头,紧张到脸上冒汗。

“有没有看到利坤?”我问。

“利坤,不,利总来过,然后同飞哥一起去万总那讨说法去了。”

“万总?”忽而想起那日在那白色宫廷建筑的俱乐部见到的貌似极风雅的中年大叔。

“万总是我们所有人的老板。”那人继续交代。

忽而,听到外面一阵叫嚣,隐约听到利坤的声音,我立刻冲了出去。

太阳隐身在了云层里,空气微凉,阴天让暗吧街更显萧条。

我到了外面的时候,利坤正被十几人围在中间,他脸上、身上已然全是伤,额间、嘴角渗出血来,饶是自己近期历了不少打斗的场面,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利坤!”我冲了过去,拳脚其上地将那围殴利坤的几人打散,金毛与豹子也冲了上来,将那些人狠狠推开,挡在了我们前面。

我将利坤扶起时,他面上全是血,只是那殷红的嘴角仍勾着一抹笑,那笑容里的意气不减分毫。

他将我扶着的手挡开,自己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拭去了嘴角的血迹,目光中盛着的愤怒似火,嘴角的笑意愈发的冷冽。

“欧云飞,告诉万半清,他不让我自由,我就同他争,你们暗吧街的人听着,谁再惹我半分,我还他十分!我利坤,不会再忍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那欧云飞将挡在身前的人推了开,冷冷一笑地说:“利坤,你真以为你有那么大本事,今天就让你试试,被人抬出暗吧街的滋味。”

豹子仍盯着眼前十几个虎视眈眈的人,说:“坤哥,今天算我一个,我们兄弟三个好久没有痛快打一架了。”

金毛回过头来,伸出了一只手掌,利坤笑着握了上去,豹子亦是。

面前三个铁血的男人,将那手中的兄弟情握得正紧,而我,不想去管以前,也不想去想以后,只知眼前“相逢意气为君饮”。

那三人齐齐看向了我,眼神炙热,我笑着将手递了过去……

那日,我们四人肩并肩从暗吧街离开时,阴沉的天,终于将这憋了大半天的雨水下了下来,冲淡了我们面颊和身上的伤,明灿了脸上的笑容。

身后,亦步亦趋的几人,再不敢靠近,倒下的数人发出哀痛的声音。

迎着浩荡的雨水和得意的秋风,四人勾肩搭背,笑得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