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整个人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是西府的叔叔出了事么，怎么却是自家亲爹被抬回来？

连那太监尖着嗓子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清楚，只木然的被贾赦压着谢恩磕头。等那太监走了，贾敬跳了起来，一步蹿到代善面前，“三叔，这是怎么回事？我父亲……我父亲……？”

代善也是红了眼，轻轻拍了拍贾敬的肩膀，竭力镇静道：“敬儿，对不住，我所知也不多。得到传召过去时，你父亲已经……这样了。”

落后一步的贾敏撇嘴道：“是方才地动的时候，那大帐的梁柱被震松了，倒了下来，大伯见势不妙，赶紧将陛下推开，自己却没躲过。”

贾敬整个人都呆了，舍身救主！这个才是父亲一心所求的吧。转身扑在代化身上，恸哭不已，只有他自己才心知肚明，他爹这是在拿命给宁国府搏一条生路啊，他能说什么，埋怨他爹吗？他没那资格。抱怨小皇帝，小皇帝能知道这地动？能知道那梁柱要塌？只怕他爹还在感谢老天给了他这次机会呢，不然两府都风雨飘摇，贾家能指望谁？

听着代善的宽慰，贾敬只觉得可笑，曾几何时，宁国府还要仰人鼻息？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也要被人可怜了，心下也是益发的不忿，脸上未免也就带了些出来，对着代善因为是长辈还不得不强行抑制。但对着贾赦贾政，本就是同龄人，顾虑就没有那么多了，那怨怼之色却是再也掩饰不住。

贾赦还好说，跟着林海历练一番下来，对人情世故也颇为了解，也能理解贾敬的感受，自不会去跟他斤斤计较。

贾政可就不好说了，这娃儿自小被他老爹老娘捧在手心里，除了对着外人的不得不装装样子，符合普世标准一下之外，什么都是以自己的感受为主。现下看着贾敬满脸的怨愤，自然也不高兴，敬大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爹又不是我爹杀的，你摆脸色给哪个看？哼，便是你爹救了驾，能有如此哀荣，还不是小皇帝看在我爹的面子上给的，不然以你宁国府的待遇，你能得着什么好？有什么好了不起的，冷着个脸摆什么臭架子？

代善心下也是明白，看着哭成泪人的贾敬，对贾赦道：“赦儿，贾家这次能逃过此劫，全靠了你大伯父，好生照顾你敬大哥哥。”对于代化的死，他还是颇为内疚的。

以代化的身手，不至于连个倒下来的梁柱都躲不开，便是为了救驾，也不至于身死。他这般做，纯粹是为了给贾家打开一条出路，以他的死来给自己换时间，而他也的确成功了。看康熙帝今日的态度，只怕自己短时间是不会有什么事了。

只要给了自己转圜的余地，那么自己自然可以周旋，给自己腾出一个空间来，什么天人感应，就自己这芝麻绿豆大的官职，也能引起天人感应？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贾赦霍的抬头，低声道：“老爷？！”

代善摇头道：“我去换身衣服就来，你们也去将衣服都换了吧。”

几人都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然后通知阖府上下都赶紧换装。

因是在外面，一时不凑手，便只能都找素净衣服来替代。

事情到底太大，便是代善等瞒了又瞒，还是惊动了孙太夫人。老人家本来不知道出了何事？只知道地动了，儿子等人都跟着皇帝走了，这个很正常，对孙太夫人而言，儿子毕竟是小皇帝的心腹，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怎么可能不叫上他？没成想这还不到一天，就得到代化出事的消息，赶紧扶了韩氏到前面来，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昨儿都还好好的人，一下就去了？

代善痛哭，只道大哥是因为地动，为了救驾而亡，让孙太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孙太夫人虽然疑惑，但想着这天意无常，现在连地动都遇上了，还能说什么，只好也安慰了贾敬一番，然后回去休息。

贾政因不愿呆在前面，毕竟才被贾敬奚落了一番。兼之代善出事，全靠代化杀身成仁，方能让贾家逃过此劫，也就是说代善一脉现在还倒欠代化一脉一个人情。这让一直在东府的人面前趾高气扬惯了的贾政情何以堪？他高傲惯了的，实在是不想再去看贾敬的脸色，总觉得贾敬的脸色似乎隐隐在指责西府一脉，是因为西府的缘故，才让代化身亡的。

越想越不舒服的贾政自是不愿意在前面受这个折磨，借着要服侍孙太夫人之名溜了出来。

贾敏却不肯给他好脸色，见他跟着孙太夫人回来，不由吃惊道：“怎么是二哥哥跟着老太太回来？”

贾政顿时没了好脸色，“四妹妹这话是何意？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贾敏上前扶住孙太夫人，与韩氏一起将孙太夫人送回软榻，笑眯眯的道：“不是吧，昨儿夜里二哥哥不都还着急上火的拉着太太去跟大哥哥说要历练历练么？今儿可是机会难得，怎么二哥反倒回来了？”这人情往来你不是最喜欢了吗？正好帮你拉关系的，怎么白放着这么大好机会都不抓住，这个可不是二哥哥你的脾气啊。

贾政大怒，昂着头道：“谁要看他的脸色，就好像我们欠了他多少一样？又不是我们要大伯伯去的，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贾敏吃惊的看着他，这个人还真是寡情，若非昨夜代化舍身护主，只怕今天代善未必能回来。身为子女，怎么能对帮助自己的人毫无感念？居然还觉得人家不识抬举，未能对他折节下交！经历了前世的贾敏早就知道贾政的凉薄。却不知道，这人竟然凉薄至此，简直可以说是无耻之尤了。

难道说人家的爹舍命救了你爹，你还觉得那是他的荣幸，是你赏赐了他这个机会？贾政，你以为你自己是谁？虽说以前东府势微，的确要荣府照应一二，可人宁府也并非是全无根基。若非贾演，哪里来的今天的荣国府？做人要知恩图报，难怪你后来差点儿断子绝孙，当真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孙太夫人虽然也不太喜欢贾家的老太爷老太太，早先自己可被他们折腾够了。可那些毕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成了过眼云烟。若是没有贾家，又何来自己如今的一切呢？是以也对贾政的态度不满，淡声道：“你们也别吵了，敬哥儿是因为你大伯父走的突然，有些接受不了，心里难过。你们做弟妹的，很该帮衬一二。罢了，我这老太婆这里有你大嫂子就够了，也不要你们服侍。敏儿，出去帮帮你们敬大嫂子吧，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对贾政她也不好多说，到底那毕竟是史夫人的心头肉。

贾敏撇了撇嘴，哼，不过就是看在老二有人护的份儿上么？罢了，我们这些没人要的是无此待遇的了，扭头道：“是是是，我就知道，我这丫头片子，不受待见。”靠，姐姐我自己爱自己得了吧，简称自爱，哼，一转身便到前面去了。

贾政被贾敏的态度气了个倒仰，抖着手指着贾敏的背影道：“你傲什么傲？反正老爷现在又不出去了，有什么好忙的？”

孙太夫人吃了一惊，一下从软榻上坐了起来，“老二，你说什么？”她非是无知妇人，自然知道贾政这句话的含义，什么叫老爷不出去了？代化虽然是代善的兄弟，可毕竟不是亲的。尤其是在当前的情势下，以代善的身份地位，小皇帝是断不可能让代善为代化守孝的，便是亲的只怕也要夺情。怎么可能就不出去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代善也出事了。要么被小皇帝禁足，要么就是要避嫌，而且代化的身亡也可能与之有着莫大的干系。

贾政差点儿没有一口咬到自己的舌头，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忙道：“没什么，老太太，这不是大伯父出了事么，皇上给的假。”

孙太夫人看着贾政涨得通红的脸，瞟来瞟去的眼神，以及脸上那不自然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贾政在撒谎。想她在宫里呆了多少年，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要连这种表情代表着什么都分辨不出来，她早就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了，又怎么可能会被贾政这个傻蛋骗过去。冷冷的扫了贾政一眼，缓缓的对韩氏道：“算了，既然老二你不肯说实话，那老大媳妇你扶我去见你们老爷，看他自己怎么说？”

贾政顿时脚一软，直接就趴地上了，老太太去见老爷？不行，老爷要知道是我说的，非宰了我不可。慌忙道：“老太太，是孙儿不对，是孙儿太小心眼了，孙儿这就到前面去帮敬大哥哥。”他这个时候真的恨不得一头撞死，赌什么气嘛，现在好了，把自己装进去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孙太夫人冷冷的看着他，知道必是出了大事，儿子才会这样瞒住自己。再一想到代化的死，以及方才贾政的那些话，她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了，心下知道必定儿子的处境不妙，代化才有此举。显然，贾家现在已经被逼到死角上了，这个逆子，居然还敢瞒自己。

贾政看着孙太夫人看自己的眼神一下变了，自己好像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那种眼光，若自己不如她的意，只怕真的要灭杀自己。心下更慌，他何时遇到个这样的场面，当下眼泪都被吓出来了，哭道：“老太太，真的不是我。”

孙太夫人冷冷的道：“我知道不是你，因为你还没那个本事，老实给我说，不然的话，拿家法。”

贾政打了个寒颤，不要，我才不要，若是孙太夫人动了家法，他可真的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以后还怎么做人？赶紧爬过去抱住孙太夫人的腿，大哭道：“老太太，不要啊，我说，我都说。”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全说了。

韩氏也没想到贾政这么不经吓，居然就招了，也是又急又怕，就怕孙太夫人急出个好歹来，忙暗自叫人去通知代善等人。

孙太夫人惊怒交加，再不曾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只她也是知道厉害的，知道若是被这样的事情攀咬上，那么代善这辈子都算完了，只是以她的见解，如何能找出破局的办法来？只以为自己儿子的仕途这下算是毁了，贾家只怕也没什么指望了。

怒极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人当下就软了。

韩氏吓得大哭，连忙派人又去通知贾赦，叫快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