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作者:凌沧州      更新:2020-02-25 03:34      字数:3425

江城的战况陆陆续续传来,水汷作战失败的消息也随之传了过来。

关于他战败后失去消息的事情,有人说他战死为国捐躯了,也有人说他被蛮夷俘虏了。

真真假假,消息难辨。

南安王府里,南安太妃直喊着“我的儿”,哭得昏厥了过去,水雯又要闹着去江城寻水汷,探春身子有孕,自然不能理事,宝钗一面安抚南安太妃,一面又派人去看着水雯,唯恐她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朝堂之上,也是乱成了一锅粥。

六皇子一派,落井下石,指责水汷好大喜功,不听人劝,方会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令天~朝蒙羞。

拥护新帝的一派众臣,虽言辞没有六皇子那帮人犀利,但说话也颇为不客气,三言两语,便将水汷钉在了历史的羞耻柱上。

纷纷扰扰,你方唱罢我登场,强压之下,偌大的朝堂,竟无一人敢替水汷说话求情。

就在此时,北静太妃的折子却送了过来。

奏折上,只字不提水汷惨败之事,只讲历代南安王兢兢业业,为国捐躯之事,临到末尾,才替水汷求了情。

其实也不能算求情,北静太妃只道建国之初,第一代的南安王出生入死,拼了身家性命陪着太~祖皇帝打下这江山,陛下若对水汷从严处理,只怕会寒了一干老臣的心。

太上皇点了点头,继续往下看。

北静太妃话题一转,讲的却是袭爵之事。

如今水汷出了意外,他膝下又无子女可以继承王位,以后的南安王王位,该由何人继承?

太上皇看完久久不语,合上奏折,倚在龙椅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一旁的小太监赶紧上前给他揉着太阳穴。

过了良久,太上皇吐出一口浊气,半是欣赏,半是惋惜,道:“北静太妃,巾帼不让须眉。”

太上皇的声音低了下去,身旁的小太监聚精会神,支起了耳朵,方听到几句幽幽的叹息:“孤的这些儿子里,竟无一人可以比得上她。”

“当年将她赐婚北静王,到底是孤做错了。”

入夜,南安太妃仍是不肯安歇,一双眼睛哭的通红,声音沙哑,仍然兀自喊着“我苦命的儿”。

宝钗请了徐朋义前来问诊,南安太妃却不让他把脉。

徐朋义无法,又只得退下。

宝钗跟着他出了里屋,屏退丫鬟,道:“母亲膝下只有王爷这么一个儿子,忽而听到这个消息,情绪一时难以自制,万望先生不要介怀。”

徐朋义忙道:“不敢。”

徐朋义见宝钗虽然眼眶微红,但规矩礼仪却不曾废,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却依旧把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禁对她生出几分钦佩之心,因而在与她说话时,也比之前要恭谨三分。

宝钗微微皱眉,眼角眉梢写满了对太妃的关心:“母亲年龄大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怕还未等王爷归来,她的身体倒先垮了。如此一来,我倒是成了不孝之人了,更有负于王爷临行之时的托付。敢问先生,可有解惑之法?”

徐朋义自然知道宝钗问的是什么,略微思索一会儿,道:“我与太妃开上一剂安神药,且让太妃养养精神。”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道:“母亲此时饭都吃不下,更别提药了。”

“不知先生,可有熏香之类的药物?既不伤身体,又有利于母亲安眠。”

徐朋义一怔,暗自佩服宝钗的心细如发。

如此心思缜密之人,在他的记忆力,唯有一位女子能与之平分秋色。

这样一来,水汷纵然是真的出了意外,南安王府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当下徐朋义便写下了几个制作熏香的方子,交给宝钗定夺。

宝钗也曾翻过几本医书,因而对于药理多少也懂得一些,选了个最有益于南安太妃身体的方子,让小厮们下去研磨。

宝钗催的急,小厮们也勤快,半个钟头之后,丫鬟们将熏香捧了上来。

宝钗亲手点燃,放在南安太妃床畔的梳妆台上,又默默退下,守在外厅间。

偶有香气漂来,宝钗也有了几分睡意,奈何府中众人皆等着她发号施令,太妃如今情绪又不安稳,只得强撑着精神,守在外厅。

又过了一会儿,丫鬟去里屋看太妃,道太妃如今睡着了。

宝钗走了进来,见太妃躺在床上,鬓发散乱,轻轻为她理了理鬓发,又给她盖好被褥,叫了府上忠厚的老人为她守夜,又叫来了太妃的心腹丫鬟,好生嘱咐了一番。

饶是这样,仍放下不下,又把莺儿也留了下来,并安排小丫鬟,太妃若是醒来了,立即去回她。

做完这一切,她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自己的院子。

刚行至半路,一位府兵来报,说王妃等的人到了。

宝钗略微收拾一下,便来到水雯的院子。

院子外,水雯的丫鬟们皆是一身武服装扮,见她来了,拦了她的去路。

宝钗道:“我刚从太妃那出来,顺道来看看郡主。”

“郡主与王爷兄妹情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怕她心里难受,一个人躲在屋里哭鼻子。”

水雯的丫鬟听她说的颇有道理,便不再阻拦,放她进了院子。

院子里,水雯一身劲装,坐在石登上,眼睛红通通的,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宝钗屏退左右,取出帕子,上前给水雯擦了擦眼泪。

宝钗想起往日水汷待她种种,如今他出了意外,她却连一场放声大哭都不能够,更要掩饰住悲伤,强作镇定,与这众人去周旋。

看到水雯,更像是看到了一切的自己。

水雯失去水汷,就如同那年父亲去世,万般无助的她一样吗?

想到这,心口一酸,道:“郡主想哭就哭出来吧。”

这句话几乎是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的。

自薛父去世后,宝钗是第一次说话这般不经思考。

这句话,虽然是对水雯所说,何尝不是宝钗想对自己说的话呢?

话音刚落,宝钗便后悔了。

她知道,左立隐藏在这院子的某一处,正在瞧着她俩。

宝钗不能,更不敢与水雯一般,放声大哭,哭出心里所有的伤心,所有的心酸委屈。

宝钗把水雯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听她抽抽搭搭的讲,他们兄妹儿时的欢乐场景。

直到后来水雯哭的累了,宝钗冲了一杯茶,喂水雯喝下,又拿起桌上她带过来的点心,好说歹说,终于让水雯吃下了点东西。

水雯抹了把眼里,哽咽道:“我...我要去江城,找...”

话未说完,便躺在宝钗怀里不动了。

宝钗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额前碎发,瞧着她沉睡的睡颜,道:“统领看了这么久的戏,如今也该现身了吧。”

万物皆寂,宝钗却并不着急。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王妃找我何事?”

宝钗用帕子擦去水雯嘴边的点心渣,却不回答左立的问题,道:“春夜里凉,郡主今日情绪波动如此之大,若再受了风寒,只怕她身子受不住。”

左立走上前来,从宝钗怀里抱过水雯,一路走进水雯闺房,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又随手给她盖上了被子,顺手将背角掖了掖。

宝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并不阻拦,也未说些什么。

取来水雯屋里的茶叶与茶器,冲上茶,将水雯平日里用的那个胭脂红的杯子倒上茶,递给左立。

左立接过茶,动作里的停顿几乎微不可查,但还是被宝钗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既然认得这个杯子,那便是平日里没少来水雯的院子了。

得到这个结论,宝钗心中的把握又多了一分,虽然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三分把握,但宝钗还是想要试一下。

她是水汷的妻,生死荣辱皆为一体,在这个紧要关头,她有义务要守护着王府。

为了水汷,也为了她自己。

宝钗轻轻抿了一口茶,却不提水汷在江城战败的事情,只是询问一些左立年幼时在暗卫的过往。

左立知宝钗有事求他,她如今问的这些问题,也不过是在套近乎罢了。

他经历了太多次,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只是点头,或者摇头,敷衍地应付着,谁知宝钗话题一转,却让他不敢再敷衍了。

烛光下的女子,姿色天成,朱唇轻启,像是在缅怀旧日时光一般开了口:“我曾听王爷讲过一件趣事。”

宝钗手指抚弄着茶杯,杯子是莲青色,茶水是碧青色。

碧青色的茶水在莲青色的杯子里微微打着旋儿,她的发间翻云簪在烛光的映照下晃得人眼花。

“江城曾有一位官员,鱼肉百姓,横行乡里,但奈何与京中贵人有关系,谁也奈何他不得。”

“王爷年少热血,实在看不下去他祸害江城百姓,于是,便偷偷背着父亲,组织了一场谋杀。”

“或许那人实在作恶太多,老天都不容他,竟然让王爷得手了。”

“只是刺杀之事当着伺候他的侍女的面完成的,王爷怕走漏了消息,因而给了那侍女一袋银子,让她远走高飞。”

“谁知王爷瞧了那侍女一眼,便愣在了当场。”

左立脸上带着面具,因而宝钗也瞧不到他此时的表情,收起探寻的目光,余光却撇到他握着杯子的手,比刚才微微用力了些。

宝钗了然于胸,继续道:“也无怪乎王爷被她迷了个七荤八素,就连郡主,都时常向我说道:那位姐姐,确实是她这一生见过最美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