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春宵
作者:凌沧州      更新:2020-02-25 03:34      字数:3166

屋内龙凤烛高燃,一室红光。

探春听了水晏的一番话,不禁张大了嘴巴,半天方回过来神,眼中神采一暗,道:“你的身世,居然这么曲折。”

水晏摇头,面上也是一暗,道:“老南安王去的突然,如若不然,我还不会顺藤摸瓜查到自己的身世。”

三年前,老南安王战死的消息传来,水晏便心生疑惑,朝堂动作不断,水汷应对尚显吃力,自然无法分心去查其中因果,水晏便一力承担,查清始末。

抽丝剥茧,竟让他查出了自己的身世!

惊愕之外,半晌无语。

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再出来时,王府那个骄纵的二公子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步步留心的太子遗孤。

他的父母死在宫廷夺嫡,那场变故波及了太多人,泉城卫家,金陵薛家,以及抚养他长大的老南安王。

是恨,还是不甘?

他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从那之后,他的人生轨迹,开始发生了转变。

他恨权利,却又渴望权利。

水汷对他毫无戒心,他便一点点去布局,一点点去规划,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要回到京都的。

如潜龙在渊,终有一日,翱翔天际。

探春原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一个空有花架子的国公府,对他能有什么帮助?

但他还是费尽心思娶了她。

在水晏还是王府二公子的时候,他时常揽镜自照,觉得自己好看死了,那些因为他是庶生而不愿结亲的世家,多半是眼睛瞎了。

像他这么俊美无双的人,谁家小姐要是嫁了他,肯定是做梦都会偷着乐醒的。

在梅园赏梅的时候,最初惊艳他的,是艳极反素的宝钗,至于俊美修目有着几分英气的探春,他实在兴致缺缺,毕竟家里已经有一个小祖宗了,他着实不愿意再娶回来一个姑奶奶。

然而相处下来,探春还是夺走了他的心。

与做事不计后果的水雯来比,探春不知比她高明了多少个层次,做事进退有度,态度不亢不卑,言谈滴水不漏,简直就是贴身为他打造的合作伙伴。

铺了大红祥云锦缎的桌上,白玉碗里盛着黑漆漆的汤药,静静地放置在喜酒旁边,水晏瞥了一眼,道:“谁要喝这东西。”

红烛闪闪,探春嫩脸飞红,水晏放下鸳鸯帐,搂着她的腰,道:“关于我的身世,以后有的是机会细说,今夜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少年的手掌微凉,却无看上去那般虚弱无力,脱去繁琐华贵的喜服,赤诚相待,探春听到水晏的心跳比她自己的还要快。

微凉的手指在她身上游走,探春微微战栗,胳膊攀上了他的脖子,呵气如兰。

他的吻终于落下,落在她的脸上,身上。

等了半晌,想象中的痛楚没有传来,探春微微睁开了眼,却看见水晏在她上方,脸上带着几分狭促,似笑非笑,见探春睁开了眼,却俯身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呵了一口气,探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听水晏温声道:“你太小了,我不舍得。”

浑身血液从脚底直冲头顶,探春又羞又愧,背过了身。

水晏看到她的耳垂像火烧云一般的红,轻轻揽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道:“真好。”

水汷在水晏新房外面守了大半夜,仍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扫兴而归,途中经过水雯的院子,见水雯一身短打,正在舞枪,于是便问了一句:“我让你给晏儿送的药你送过去了吗?”

水雯一脸疑惑:“送了,我放他桌上了。”

“二哥新婚之夜,你送什么不好,偏偏送药,当心二嫂子记仇,管家之后拿捏你。”

水汷一脸笑意:“我若不送,她才拿捏我呢!”

水汷的表情实在不太坦荡,水雯有了几分嫌弃,道:“若真是如此,为何又让我去送?你跟二哥一样,都是一肚子坏水!以前父亲在的时候,看着父亲宠我,你俩闯的祸,全赖在我头上。如今父亲不在了,二哥好歹好有点收敛,你倒好,没一点长进!”

水汷连忙讨饶:“好妹妹,我错了,以后再不指使你了。”

看水雯一身短打,发间并无一点装饰,想起马上便又是新年,各路孝敬的东西如今也都到了,于是便道:“下面的人孝敬了我几箱东西,明日你随我去挑一下?你喜欢的,只管拿走,挑剩下的,再归到府上。”

水雯道:“我才不稀罕,你只管留着好东西去讨好我未来嫂子吧!二哥如今都成了亲,你还三不着两的,跟宝姐姐一点进展都没有。”

枪尖一挑,指着水汷脸侧,扮了个鬼脸,吐舌道:“老大不小了还没媳妇儿!不知羞!”

水汷在水雯那闹了一通没脸,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屋里。

虽有几个小丫鬟侍立左右,水汷仍觉得空荡荡的,突然无比地想念宝钗。

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绣经书,还是与母亲聊着知心话?

不知这知心话里,会不会有他?

那日与薛蟠说的事情,薛蟠有没有带到呢?为什么到现在一直没有答复呢?难得说薛家看不上自己?

水汷抱着脑袋,一头乱麻。

他也想成亲,想了很久。

若是成了亲,每日回来,宝钗笑着去迎她,低头抿唇一笑,便能洗去他一天的劳累。

夜里两个人相拥而眠,宝钗靠在他的胸口,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水汷便会觉得无比的安心,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一般。

若是宝钗能为他生下个一儿半女,儿女环绕在膝下,给他个皇位他也不去换。

儿子像自己一样,长大后是个伟岸的男子汉,女儿若是像宝钗,那就最好不过了,雪白雪白的,玉琢可爱,长大后,他会亲自给她挑上一个好夫婿,门第不重要,只要女儿喜欢就好。

若那个臭小子胆敢欺负他的掌中宝,他必会骑着马提着枪打到他家。

想到这,水汷又有些担忧,到那时,自己若是老了该怎么办?还跨得上马,提得起枪吗?这样不行,他要活的久久的,决不能老。

想到这,他又觉得还是要生个儿子,以后纵然他老了,他儿子也能打到人家门前。

他突然无比想念起宝钗,迫切的想见见她,哪怕一个背影也好。

脚尖点地,人已出府,荣国府门前,石狮子威风凛凛。

水汷像一阵风似的来到梨香园,宝钗的房间还亮着灯,窗户开着,是在等他吗?

水汷脑袋一热,人就窜了进去。

屋内宝钗怔怔的,见了水汷,眼底如碎了银河的星光,低下头,道:“王爷所为何事?”

水汷一笑,道:“就是想来看看你。”

宝钗垂首,敛去眼中情绪,再抬头,神色已无异样,仍是水汷熟悉的,淡淡疏离的态度,声音也是不冷不热的,道:“王爷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水汷若是足够冷静,必是能够发现她握着帕子的手在微微抖动,然而他不够冷静,思念想蜘蛛网一样,轻轻地、黏黏地让他大脑处于半混沌状态。

水汷点点头:“我以后少来。”

宝钗道:“王爷请回吧。”

水汷又点点头,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见到她就够了。

像干旱已久的沙漠迎来一场春雨,整个人酥酥麻麻的,如在云端。

水汷道:“我这就走。”

转身跳出窗外,正欲离开,却听见宝钗轻声道:“王爷真没有事?”

水汷摇头,道:“没事没事,打扰你休息了,我这就走。”

宝钗垂下眼睑,水汷突然心里有莫名的慌乱,但又不知为什么,如猫抓一般。

宝钗再抬头,铅华销尽,却难掩国色,眸子里是一片清明,道:“父亲仙逝之前,曾告诉我,王非王,皇非皇。”

说罢轻轻掩上了窗。

水汷被宝钗的那句话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薛公有话交代?王非王,皇非皇,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他只觉得宝钗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伸手去推窗户,却发现上了闩,食指叩着窗户,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在喉咙的转了许久,他方压低了声音,道:“宝钗?”

宝钗的背抵在窗户上,身子一点一点滑了下来,最终蹲在地上,双手环膝,将自己抱成一团,脸埋在膝间。

他的为自己挡箭,嘘寒问暖,全是假象,不过是想从自己这知道什么。

罢了,告诉他又如何?世间人与人的纠葛如一场浅梦,镜花水月,梦醒人散,自此红尘俗世,再不相逢。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眼睛酸的很,胀胀的,自父亲去世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她不喜欢。

指头摸上脸,却无冰凉的触感。

到底是没有心的人,所以连眼泪都省了,宝钗轻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