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倭仁辞官
作者:乌鹊东南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591

谕旨到的时候,倭仁仍在梧桐小院边的书房里挥笔。虽然被皇帝谕旨驳了一道,不敢立即又上奏折,但这次论战显然还没有结束,所以他要多准备些论据观点。象之前那么铿锵工整的对联自然“可遇而不可求”,不过不如它的也准备几对,总不会错。

因为他也已经有听说,“鬼子六”招不到人去报考同文馆,所以谕旨到的时候,他几乎以为皇帝要宣布停办同文馆了。这不能不说太遗憾了,因为他的妙笔文章,还没有发完呢。

当然以后也可以和之前的几通奏折一起刊刻,起名就叫《论同文馆的废立》。

但这道谕旨太离奇了。首先,出奇的是那位宣读谕旨的人,她是太后的新女官,阿鲁特昭妤。

当他见到一个穿红着绿的女人捧着黄绸的谕旨时,立刻就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这不是要停办同文馆。

即使有了这不祥的预感做铺垫,当他听完谕旨时,还是惊呆了,以致没有及时谢恩。照例这么大的差错,如果报到朝廷,免不了大处分;但那个宣谕旨的女人,却朝他谅解地笑笑,然后等他谢完恩,就转身施施然地走了。

家人扶起了他,把他挪到卧室内的一个矮榻上,他就倚在塌上长吁短叹。

女人不懂事,竟然能到这种地步。象他倭仁,皇帝的师傅,大清朝的文化象征,怎么可能去主持同文馆呢?同文馆和他,就好比茅厕和厨房,能够隔多远,就该尽力隔多远。

难道太后以为他倭仁,递了这么多的奏折,就是因为垂涎同文馆馆长的位置?难道皇帝的师傅会垂涎同文馆馆长的位置?难道他倭仁为朝廷、为大清江山的拳拳之心,竟然不被理解?

朝廷可以不顾读书人的生死,让他们象沧海遗珠般随处散落,得不到为朝廷效力的机会,自己独立谋生,或者干脆饿死;朝廷还可以一意孤行做错误的事情,让读书人捶胸顿足痛不欲生。读书人却不能不为朝廷着想,因为历朝历代的书中,莫不只有一卷卷的粗绳索,那绳索就是三个字:“为朝廷”,读书越深,就被这绳索捆得越紧。

如今他就被这无形的绳索勒得从榻上爬了起来,趔趔趄趄、半扶着墙壁走回到梧桐小院的书房。家人无不相顾失色,奔走相告说:“老爷又要递折子了。”

倭仁地第一通辞任折子,主要声明自己对同文馆馆长地官位没有垂涎之意。但辞任没有被准许。谕旨答复说。既然倭仁知道大清朝有懂天文算学地能人。就应该将他们延请到同文馆来教授。“勿以事繁责艰而推辞”。

原来是这话。谁在辩论时列举一二三四五条。没有只是凑数地几条呢?懂天文算学地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只是推想大清朝地大物博。不可能没有这种人才。虽然作为皇帝地师傅。承认自己地臆测很难为情。但为了辞去这让人尴尬地任命。倭仁不得不递第二通辞任折。承认有关天文算学人才地话“系推测而已”。并不是囊中已经有这类人才。

武则天听得怒气冲冲。太后和皇帝面前。话能够随便说吗?反对别人地时候。说大清有大把天文算学人才;到自己办事了。就说“系推测而已”。所以仍旧不准辞任。

“解铃还需系铃人”。倭仁只好又去拜会恭亲王。落了轿走入中堂地几步。他望见廊下远远地摆着一件奇形怪状地家具。好象架卧榻。却不象寻常卧榻那么方正。而是怪里怪气地弧形。落坐地地方鼓鼓囊囊象个棉花袋。倭仁明白了。那就是京城传言中地洋人家具。连形状都象狐狸般狡猾。

如果不是辞任心切。倭仁简直立刻就想和恭亲王割袍断交。

忍着那口窝囊气。他抬腿踏进恭王府地花厅。恭亲王已经迎向前来。一位是皇帝地师傅。一位是本朝地亲王。彼此鞠躬作揖。没完没了。

倭仁撰对联、写奏折虽然厉害,和人叙话却非所长,要说的话本来也有点难于启齿。所以憋着气,红着脸,倭仁期期艾艾地说明来意道:“同文馆之事,实非我所欲,还请恭亲王多多美言,请皇上收回成命。”

恭亲王觉得为难,只冲眼前这张尴尬老脸,他立即就心软了,何苦来呢?

但他虽然提议让倭仁任同文馆馆长,做出决定的却是太后。自己几天前的提议,马上就撤回,那不是在太后面前出尔反尔吗?

“老大人,如今木已成舟,还是先委屈委屈,暂时做几个月,然后以老大人同时在南书房当值,不胜繁剧,到时请辞吧?”

一听得恭亲王要他“先做几个月”,倭仁气得老眼昏花,立即就准备拂袖而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他身为国学代表,皇帝师傅,同文馆的馆长就是只当一天,也就好比大闺女出嫁后在夫家过了一夜,就算失节了。难道恭亲王就不明白吗?

只是他刚刚站起身来,只觉一阵晕眩,立即又跌坐在椅子上。恭亲王一见不妙,急忙过来扶持,一面叫仆人端茶送水,打扇揉肩,倭仁的气色才渐渐缓过来。

恭亲王就此打住同文馆的话题,只管嘘寒问暖,传医唤药,皇帝的大师傅如果因为同文馆的事情,气死在自己家里,天下读书人的口水,只怕都能汇成鉴园中假山上源源流出的喷泉了。

虽然恭亲王送他登轿的礼节完美无暇,倭仁知道,他不能求得更多。

这道任命就好似鼻涕虫似的粘着他不放,又好似贴在他面子上的一块显眼膏药,难以去除。

以至于他在南书房给皇帝讲书时,想想自己一心为皇上为朝廷,竟然落得个如此尴尬的境地,一时间忍不住涕泪滂沱。

年轻的皇帝被惊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倭仁大师傅如此失态,也没有见过一个留银白色长须的先生哭时,泪水竟然不从脸颊滑落,而是一直滴到长须的末端,就好象另一位师傅翁同和讲过的李白诗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皇帝当然知道师傅为何事落泪,晚膳时就把这件事情讲给太后听,同时替师傅求情,请求免去师傅同文馆馆长的任命。

“咳,这些人,说起来天花乱坠,要做事情了,就推三阻四,朝廷还能指望些什么人?”武则天说。

“倭师傅原本不认得会天文算学的人。”皇帝替师傅辩解道。

“你瞧瞧,你瞧瞧,身为皇帝的师傅,不知道的事情也乱说,怎么能教皇帝立言立行?这件事情不能就此了了,要让他多检讨自己几天。”太后恼了。

皇帝听听太后的口气有些松动了,只等过得几天,自己只说师傅已经检讨得差不多了,太后说不定就能收回成命。原来不知道的事情不能乱说,那么马尾的工匠们,到底能给自己造出条什么样的船来呢?得赶快去问问郭嵩焘。

倭仁,这个听名字让人联想到日本人,实际上是个蒙古人的汉学儒臣,却已经等不及了,过了三天,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故意,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股骨骨折,即时就请了假在家养病。

皇帝既欢喜又扫兴,扫兴的是自己本来已经几乎求准了太后要免去师傅的任命,如今没有办法在师傅面前显显能耐;欢喜的是师傅要养病几个月,自己又能乐得轻松了。

对倭仁的任命当然自此不了了之。新发的谕旨说:皇帝的大师傅倭仁不慎坠马,在家养病,无法出任同文馆馆长,所以免去倭仁同文馆馆长的任命;另行委任武英殿大学士曾国藩为同文馆馆长,务必用心筹办,不得推辞。

这让朝野一片哗然,朝廷办同文馆,连续任命两位大儒去负责。其中一位刚刚被迫坠马,难道要逼宿儒们一个个都摔死么?何况还要求“不得推辞”。

京城里的翰林,曾国藩的前辈后辈,凡是自以为研究正统“国学”的,莫不力劝曾国藩辞任馆长之职。因为洋枪洋炮虽然重要,但岂能和国之根本的正统儒学相提并论?让本朝的学问文章领袖去兼而教习洋人的奇淫技巧,太后简直在和朝臣们开玩笑。

曾国藩也以为自己既不懂算术天文,也不能造枪造炮,无法胜任同文馆馆长;但委任的谕旨已经说了“不得推辞”,却又如何?

既然已经如此,那就不得不勉为其难,第二天就入朝去谢恩。

曾国藩道:“太后的隆恩,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只是臣已老朽,难于掌事,只怕有负太后重托。”

武则天道:“同文馆的设立也是你参与倡立的,怎么不能做同文馆馆长?我知道外面说闲话的人多,你不必去听。只是你无须事必躬亲,找到合适的人来替你办事就是了。”

曾国藩道:“这,臣不办同文馆的事,却领馆长的俸禄,岂不对不起朝廷?”

“待你找到得力些的人,如果能胜任馆长之职,我自然擢升他;到那时就得你做同文馆的名誉馆长。”武则天道。

这么说来,太后之所以一定要他这把老骨头来做同文馆馆长,就好象要拣块大些的石头放在同文馆的房顶上充做镇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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