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那劫
作者:镂心骷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17

“怎么去那么久不见人?”

都忙完正殿前的事了,倪素素见人还没回来,问了才知晓如意的人又给指使去了偏殿,就让不太乐意的青容止水去找。“你有看到一个乐子从这儿走过吗?”止水在偏殿寻个宫女问。“好像有,”回想一下,那个宫女指着偏殿的那个小门,“她好像不认识路,进了这门跑后院去。”“一直没有出来?”止水脆生生的声音带点疑惑。宫女说手头活儿忙,人来人往窜着跑的,也就没注意了。谢过宫女,止水进了那小门,跟如意初见后院的反应一样,惊于后院的杂乱荒芜,止水细嫩如水的脸上晕开一点不自然的红,是生闷气,“跑来这种地方耍,还要人来寻她,她是被宠坏的小姐吗?”不欲让院子里的花泥污了木屐,止水站在门边就欲开口唤如意的名字。

“不许喧哗。”才张嘴,凛凛敛敛一声在耳边炸开,惊悸之下青容止水回首,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们在站在她身后。

“马上离开。”整肃的口气。

…………

如意咽下口水,小心地行宫礼,恭敬道:“见过公公。”

怯懦站出来,闭紧眼准备接受另一次痛斥。

没有回音。

“……公公?”暮云在天边合,落霞绮染天色,久候不得回应,如意愣愣地仰首伸颈,正式看人,读着眼前老人面目上的一种沧桑味道。

空殿荒院后,云轻烟弱,晚风萧瑟,孤老对树无言,叶落寂然留清寞寒。如意此次再唤,很轻柔,很小心,惟恐惊扰到老人。老人似乎沉沉睡下,神色恬然,巨大漆黑的树影似一张厚重被子,披挂在黑檀旧椅的老人身上。”原来是睡着了……“如意小声嗟叹,孤树昏光下,老人脸庞艰涩难辨。在记忆中,她仅见过几位老人,她的教授,人年老却心不老,笑颜常开,整天乐呵呵地,比任何年轻人都有活力,似乎他会活得比所有人都长久,快乐。而眼前的这个老人,年纪可能比教授小一些,但眉目间残留着岁月无情的痕迹,深的浅的,昭示那日渐衰老的躯体中已经消离的精力,像疲惫夕阳,从指尖到臂膀渗透了悲凉。

心一触动,就久久不能平复,或许是真的粗心了,又或许是眼前景象让她心慌意乱,眼拙了,勉强还算机灵的她愣就没能发现站在院子隐秘角落中的那些侍卫们。身着锦衣目带寒光,一个威武侍卫把手从刀柄上挪开,铁青着脸步出来,正欲把如意这个大胆妄为跑进来的无知乐子拖下牢去,而浑然不知的如意,还试着走近老人。

侍卫地步子极快。那黑檀旧椅上地迟暮老人却突然有了动作————老人露在外面地一双手不粗糙。有珠玉般光泽。看得出是个养尊处优地人。微不可闻地一动。类似一轮斜阳怒放最后璀璨。手上地玉扳指流转一瞬光芒眩目。威势摄人心魂。

那个侍卫连忙收敛气息。脸色惊变。悄悄然退下。还指示其他侍卫藏好身。不许出声响。

伺奉这个尊贵老人十年。侍卫才看懂这个细微地动作。

如意不明白。只猜老人熟睡了。其他她一概不了解。包括老人地身份。包括这个动作地涵义。“怎么办……”出轩来地她有事在身。不是特意来看这个老人地。她得离开了。局促地迈步。不让木屐发出太大地响声。脚步踟蹰。如意一步三回头。不是好奇这老人地来历。只是这天阴沉快要下雨。她在想需不需提醒一下沉入梦乡地老人。

桂花树上有幽香弥散。老人地神情舒静。似乎在回味些什么。几分怀念。到底不忍打搅。如意安静地离开了。

“主上……”如意刚刚走远。那个侍卫现身站到老人身旁。犹疑道。

“……”

老人眼皮微动,低咳几声。

…………

“你刚刚去哪儿了?”

平安地从后院出来回到正殿前,就见倪素素三人正等着她,其中青容止水的神情有异,看如意的眼神几多疑惑忿恨。

“止水说找不到你。”倪素素说道。

止水去偏殿找过她?如意道歉,惭愧道她迷路了。“不是遇上宫中什么金贵的熟人,耽搁了?”素素若有所指地笑道。如意讪笑,道哪儿来的熟人,她孤身进宫,熟人是没有的事。回丽景轩的路上果然下起了毛毛细雨,从宫女那儿要了伞,四把描宫绿青花纹的纸伞荡荡悠悠,被执在少女的青葱指中,化一叶舟在红墙黄瓦的宫大道中徜徉。

雨越下越大,如意越发心绪不宁。

不察如意的异样,又或许是故意忽视,另外三人在雨中闲聊。“素素姐,那个轩里的姑姑,薇玲女官已经打好关系了吗?”

“薇玲女官人是温文似水,听闻是深得几个殿的小主欢心,我试过几次跟她套交情,都给她打太极推了回来。”

“这小小一个姑姑,有什么了不起的,给她些苦头。”桑熙眼珠滴溜转,心生毒计。“前阵子弄走八个乐子,她不是被狠狠责罚过,说她教管无方吗?我们大可以此威胁她,不从的话,我们再在乐子里兴风作浪,她还假惺惺装正经,我们就干脆一狠手,毁去……”

倪素素笑着打断桑熙狂妄的话。“温文是表相,怕这个薇玲骨子里也是个执着的人,这种人有所谓的底线和信仰,轻易不肯为外力更改的,不能对她来硬的。”

“那如何是好,她不配合,我们未必能成功在宫中留下来。”止水言道。

“啊啦,未必,天下所以多事都是因了这一词。就我观察,薇玲是难收买,但难收买的人就会正直,起码是表面上的正直,这种人最喜按规矩做事,只要我们最后是才艺真的出众,强于其他庸脂俗粉,不怕她不留下我们。”言到此处,倪素素若有所思,悠然回首,顿时眉开眼笑————一直被她们三人故意忽略的如意走在后面,神色看起来不佳,恍恍惚惚的,宫装裙裾被雨水溅湿了也好像没发觉。“啊啦,绻儿啊,你一路不作声的,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心事?”素素抿嘴。

“呃,啊?不,没事。”倒不是如倪素素所想那样,是为自己被排斥挤兑而黯然伤神中,如意不过心念那后院里的老人,想到这天降雨的,老人不知是否还在那里,越想越焦急,自然也不注意倪素素三人是什么态度,回答话起来也无心无力。

桑熙露出戏谑的表情,晃着手上的纸伞站旁看戏一样。倪素素于是再笑道:“无妨的,都可对素素我说,天南地北地走过来,一起进宫成为乐子,就是难得的缘分,你称的我一声素素姐,我自然要多加关心你的。”她投给如意的目光能让人莫名地心慌。若说楼里的胭脂是表里不一,明里巧笑满腹算计,这倪素素第一眼就让人看透她阴狠冷酷的本质,是不折不扣的笑面虎,就不需要骗任何人,威胁恐吓精神压迫,才是她折磨人的法子。

“啊啦啊啦,绻儿来,看你裙裾都湿透了,冷吗,快来站到素素姐身边。”

倪素素伸手,抓住如意的手臂。

她的每根指尖都是冷的,如寒冰。沉溺在纷扰思绪中的如意给冻醒了,幽冷的傍晚时分,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殿,空中飘洒一阵阵冻雨。心中无暇再顾及那老人,觉悟过来,伞下,是如意一双慢慢覆满悲伤的眼眸。

绝对的倔强,让她不落泪。这里没有关心她的好姐妹幺妹,只有一直看不起她想控制她摆布她的冷血乐子,也没有一心要她成大器,面冷心热的师傅们,只有轻视她怒斥她的宫女嬷嬷。孤身奋战,好累。那一夜,她在楼里整夜整夜地操琴,吟唱一首《离殇》,心如刀割。

宫中有大难,那一天,赭师师傅急得跑去跟绻玉棠理论半天,最后还气得病发倒下了;也是那一天,鱼师傅未来见她一面,却遣来了明月郑重地送她一字————藏。一定是有什么在等待着她,入宫是前途未卜,凶险万分,她心领神会,才在入宫后马上撒谎,让名册上写的是习舞五年的舞妓绻胭脂,而不是五年颠沛,只学了琴艺歌艺的笨丫头,楼主柳怡宴最中意的准徒儿,她如意。

但还不够,不是吗?

“……”弱如蚊蚋一句,在她唇齿间停留了很久,都舍不得吐出。木屐嘎嘎踏积水之上,貌合神离的四人才回丽景轩大门,一个神情慌乱的女子冲过来,一下子撞入如意怀中。

伞颓然掉落,满耳纷乱雨声。

“千万不要放弃……”女官薇玲抖着音在她耳边低语,猛地塞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进她袖子里,同时回身凄厉地大喊。“找到了,找到了,千叠楼来的乐子在这儿!”一大群人于是马上跑过来,“微丫头,你也终是识相了一回了,做得好,把人给我就是。”带头的老嬷嬷啐了一口,狞笑一把钳制住如意的双手,“该死的乐子,别以为你躲得过,那位娘娘要见你了!”脑后被狠狠敲一下,只来得及发出呜呜的叫声,几个身强力壮的宫女粗暴地给如意往嘴里塞布团,再蒙上了双眼,最后人给连揪带拽地带走。

潮湿寒冷的雨不绝,原地空留下凌乱的木屐和一把还在雨中颤抖的伞。“……怎么一回事?”冷漠的看着人被拽走,刚刚还对如意说是互相扶持好姐妹的三人这样平静到无情地问薇玲。

而薇玲目含泪光。“千万,千万……”

千万熬过这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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