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赫连(下)
作者:镂心骷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659

霪雨似飞絮,轻轻地飘荡,纷纷黏黏地贴在身上,刚刚从外面回京来的男子抬头看一下天色,就把头上斗笠往下拉一点,对于这些有点偏执性子的雨滴们,他是完全没有办法,无奈地跨大步,在雨中辨了大致方向,男子就往预定的地方走。

千叠楼的大门很好认。

刚刚好这时候一辆精美的轿子停在了那里,一个袖口以金线绣云龙纹的妇人守在门口,不耐烦地踱步,好像开口在叨念些什么话,男子抖抖蓑衣,继续步过去,不经意瞧一眼,只见着一个十五岁左右盛装打扮,表情给连绵细密的雨水刷成了一片模糊难辨的少女从楼里缓缓走出来,在着急的妇人搀扶下,优雅地上了轿,盖好帘子后那个妇人又喊了一句什么,轿子就驶起来,从楼门口那里出发,冒雨前进,施施而行。

细雨,少女,轿子,擦身而过一瞬间,男子低下头。

终于走到了门口,把蓑衣解下来,披散一头湿漉漉的发,顶起斗笠,雨水顺着斗笠流,在男子对人说话的时候一滴滴滑过男子曲线美妙的下巴化成珠落下。

男子笑起来的样子,好像春天里最明媚的一束阳光,他对着发愣站在门口的丫鬟说一句。

“告诉你们楼主,赫连来迟了。”

…………

…………

递给丫鬟们湿透了的蓑衣和斗笠,赫连弹几下衣裳,踩着冰冷的地板,徐徐步过走廊。下过了雨,空气全是淡淡的清香,大清早的,楼里冷清,加上那雨的确凶猛,一夜下到现在,遥望见那大大的花园中绿叶茂盛,花渐凋谢,一派春残的景致。

有好心的丫鬟送上干爽的新衣裳,赫连原来想答谢,开口却先打了几个喷嚏,几丝湿发抖落下来。在丫鬟含笑的目光下,赫连赧然问了个地方,就去换下了一身湿透的衣裳,“你们楼主呢?”风尘仆仆从遥远的地方回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这千叠楼里见一见那脾气孤傲的故人,赫连笑着问道。

“楼主在楼上。”丫鬟掩嘴低声道。

上了楼。楼主怡宴就坐在老地方。

昨夜雨疏风聚。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几个空酒壶。手上一只小玉杯。已经能说明很多东西了。褐色地地板上安静地零乱躺着几幅墨迹未干地画。赫连弯腰捡起一幅来。只见上面斜伸一枝玉桂花。枝条姿态粗疏淡漠。玉桂花细腻委婉。一只蚱蜢趴在枝叶上。警惕地四顾。给这温婉地画面添了一丝狰狞。

又一幅。是一狂雨打荷。

再一幅。烟朦胧雨朦胧高楼景。

赫连一边捡画。一边走过去。最后对着那幅唯一出现了人物地画。看清上面那个寥寥几笔勾画出地弹琴少女。他笑了。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你倒是画散人微醉,就这样欢迎人的?”

“昨夜有个傻丫头,顶雨在下面弹了一夜的琴。”自顾自说道,楼主把玉杯靠近到唇边,又放下。

“哦?就是你画里的这个?”赫连拿画的动作一僵,再细细看画,只见那满园盛开着的郁郁葱葱繁花,在雨中努力最后一次舒展它们的绝美姿态,点点纤弱的花影中,弹琴少女背影似傲竹似梅枝,点弦的动作温柔,神色却愁苦中透出凄然。“咦,怎么这个这少女有点眼熟?”

他神情渐渐变得肃穆,看画的目光专注,坚强到倔狠地步的人,总能轻易地得到他的赞叹和尊敬。在脑海里回想一遍,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就是刚刚门口上轿的那个……”

雨水能模糊一个人的面容,却不能模糊人的气质,赫连把人认出了,到底也是楼主的画技高超,把一个人灵魂的精髓都画出来了。

“那少女要进宫?”他陡然一问,楼主默默地望过来,眸底冻一深深冬潭水。“我瞧见了,送她走的那个妇人衣袖上绣着云龙纹。”玉龙纹,只有宫里内命妇和女官才允许在衣裳的袖口和裙摆下绣的图纹。过了几年随意浪荡的生涯,走过的地方是多,常识不常识的东西他都记一堆,现在倒有了点用处。

楼主不语。

把画叠好放,赫连也坐下,就坐在楼主对面。

“不开心?”

“很开心。”

赫连失笑。

“很开心?”

“不开心。”楼主冷冷地回答。

“……很好很好,我知道了,走的那个人,一定是你那个准徒儿。”不容置疑的笃定口气,甩着身后湿湿的发,赫连沉吟半响,再次失笑,他太了解怡宴的脾性,无奈地说道:“舍不得人走你又不留,你啊……到底在想什么呢。”

楼主偏过头去。“连猜灯谜都从来没猜对过的人,别用那种口气说话。”

赫连干咳几声,噎住了,“……那是什么?”他注意到怡宴手上一只小巧的如意结,银丝搭绛紫色结线,编得分外繁复华丽,分辨一下知道这是盘长结的结法,寓意是希望得此结子的人能无灾无病,长寿健康,通常是孝顺的后辈给长辈弄的,里面还同时结着后辈的十根头发,算是意深情重的礼物了。“你家傻丫头送的?”他饶有兴趣地问。

望着那一只盘长结,楼主眸色重上一分。

…………

…………

“人如花飞,云如短歌

缘似迷雾,转眼离殇

情如孤舟,愁如深秋,尘如初春雪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聚若镜水,骤散离殇

情如寂音,愁如烟雨,寒如深山雪……”

一曲《离殇》,如意弹唱了整整一夜,用尽了五年她所学所晓,声声哀伤,音音凄迷。终在这个霪雨绵绵的清早,她弃了她的琴,丢了她的心,坐上宫里来的轿子,再次离开了她的楼她的家。

还能不能再回来,连她自己都没自信。

水色轿帘放下来的一霎那,她咬紧唇,紧了紧握在手心的东西。

…………

“不对,你柳怡宴不是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的人,”赫连摸摸下巴,精明地挑了挑眉,“说吧,你做了什么安排?”

面对赫连这个疑问,千叠楼里最负盛名的那位绝世女子唯一反应是————倒给了他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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