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君从埙的余韵中回过神来,眼神落在一旁得树上,他们兄妹几人与汉武帝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却不是她能够评头论足的。
“夫人讲了许多往事,她也提到了李大人,她说,她不怨你。”她只能根据李夫人讲的一些话胡编乱造一通,聊藉李延年的心,李夫人曾说过他是个可怜人。
“我带她下山,到底是动机不纯,兄妹四人,想当年在中山随阿父学习舞乐,何等快乐。”说着李延年转过身去背对着细君:“当初,阿父不让我带她出山的,现在,我又该回去如何面对他,还有远在大宛征战杀敌的广利?”
细君绕转到李延年面前,勉出笑脸道:“夫人说她在这皇宫活的太辛苦了,总在带着别人的面具活着,她终于可以自由了。”
“哥哥知道,哥哥一直都知道……”。
细君向他迈进一小步,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却见李延年微微仰头看着天幕。
她侧头看天,一片漆黑,寥无星辰。
在离猗兰殿不远的地方,李延年停下脚步,“延年就送翁主到这里了”。
“师父.....”
“告辞,延年还要回去给广利写信,回老家一趟.....告知阿父。”
“那师父早些回长安,师父还要教细君吹埙”
李延年听着一笑,“为师,会的可不仅仅是埙,不过,将来有的是音律精通之人教公主”。
见李延年盯着西北方半晌,背对着她也不走,只是静静地站着。
“师父再看什么?”细君抬头顺着他地视线看起,夜色静谧,除一参天大树,什么也看不清。
“哦,没什么,延年告辞”。
细君又看了眼李延年刚刚站定的方向,转身进了猗兰殿。
后半夜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离殇本就难挨,雨让生者更加落寞,一首流传千古的《落叶哀蝉曲》就在这午夜的雨里,刘彻的笔下,浑然天成,字字诛心。武帝怜其夭寿,茂陵西侧皇后之礼,比之陈后霸陵,她——已然幸运。
天将亮,无缘阁内,一夜灯火,这是主人家最后的灿烂。
一袭淡衣,细君来到后殿,看望刘髆,刘髆还在酣睡,摸着他小小身体上裹着的缟素,细君轻叹一声。
这小小的刘髆已然不知身生之母的离世,和他将来要面对的穷凶险恶。
屋外,雨还未停,一位小公公在问李安全李夫人的身后事该如何办理,礼部也不好做主,李安全苦恼道:“杂家也不知道啊,陛下已经呆在昆明池一整晚了,不歇息也不进食,杂家也不敢提这事儿。”
细君将刘髆地小棉被往上掩了掩,人间□□,又有几人能说的清……
上林苑昆明池。
李安全禀过卫皇后,卫皇后偕一宫女走往上林苑。
轻声步入苑内,卫皇后端过宫女手中的莲子羹,摒退宫女。
雨还未停,池中有豫章台、灵波殿及一条石刻的鲸鱼。石鲸长三丈,每到天上下雨的时候,石鲸首尾皆动。
昆明池东西各立一个石人:一是牵牛,一是织女,做成天河的样子。
当值雨至,武帝坐在池里舟中,舟系殿中石人上。东方既白,凉风激水,不禁凄凉,武帝起身下舟,回到桌边提起笔,却久久不曾落笔。
许是武帝太过入神,还是卫后有心,卫皇后见汉武帝正在提笔写字,站在珠帘后并未上前打扰。
不知站了多久,只见武帝靠在桌上睡着了。
她轻声掀起珠链,将碗放到一旁,为汉武帝盖上一层薄被。
抬手见她拿起桌上宣纸,只见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着:“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
握住宣纸的手紧了紧,即刻按照先前的样子摆放回桌上,“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她卫子夫如何比得过?又何必自讨没趣,心里想着卫皇后便垂眸走出昆明池。
汉武帝打了个盹,天以大亮,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唤来李安全,转身欲出昆明池。
“昨晚谁来过了?”汉武帝眼光扫到一旁早已凉透的莲子羹,亦如人心。
“回陛下,这是奴才端来的,看陛下睡的熟,就没打扰陛下”。
武帝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直径走出昆明池。
李安全来到无缘阁时,细君正在同刘髆玩闹。细君也没在意,只知道是按王太后的礼仪下葬,毕竟卫后尚在位,谁又能逾礼。
细君看了眼殿中前来祭拜的乌孙使者,继续逗弄怀中刘髆。
乌孙使者打量着无缘阁中四周的白布帆绸,以及奏哀乐之宫人,眼中掩不住的惊异。
有几位乌孙使者还笑着谈论起来,看在周围汉人眼里,有些不适。
玉儿钻里空档蹭到了军须和阿元面前,看着玉儿流利的乌孙语与他们交流,细君将刘髆交还给身后奶娘。
隔着白布,便听见军须用汉化询问玉儿她的近况。
她一手扒开白布,“大人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而且李夫人刚走,大人何故面带微笑,毫无肃穆之意?”
细君说话的速度有些快,显然后半句话军须没听懂,但当玉儿用乌孙语翻给他听完,他便收起了微带地笑容。
“在乌孙非至亲之人的离世,我们是祝福的,她们就像草原上的风,自由了”,军须解释道。
草原上的风,细君并未见过草原,但想起在帝丘的时候,刮风下雨时,她跑在山间,那滋味确实畅怀。
细君一笑,“大人慢慢看,细君先告退了”。
回到猗兰殿时,殿内灯火通明,细君见有太医出入,疾步走进主屋。
看向床上面色苍白昏睡不醒的李姬,才知李姬近日操劳染上急症。
看着兰儿忙进忙出,细君在一旁静静的坐着,现在屋内这么多人,她不添麻烦就好。
见喂进去的汤药又撒了出来,细君看的心急,起身走向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派去禀告汉武帝的太监早就回来了。
期间只有李安全来了一趟,敷衍了事。
细君在床边为李姬擦汗,看着李姬起汗的额头,细君心里有些着急,自打进了猗兰殿,她对她不曾薄待一分。
夜已深,灯火阑珊。
细君坐在旁边见李姬高热下去了便打起了盹,兰儿则忧心忡忡的盯着床上的李姬。
手肘碰到床弦,细君睁开眼看着兰儿满目愁容,正欲开口宽慰几句,斜眼却看到李姬躺在床上正盯着她。
“翁主辛苦了,去睡吧”。
看着李姬有些呆滞的眼神,细君心里一酸,她睁开眼本应时捡到自己的丈夫或是儿子,现在却时她这个外人”。
“叫我细君吧,”细君上前握住她地手。
李姬微微颔首,不再看她,只嫌灯火太亮恍眼,嘱兰儿灭了几盏,房里光线顿时陷入昏暗。
“翁主去过昆明池吗?”
细君摇摇头回道,“不曾”。
昆明池处于上林苑中,而上林苑是操练水军的地方,常人不能而见。
“我去过,有次胥儿顽皮闯入昆明池,你知道吗,那昆明池东西各立石人,乃牵牛织女”。
“呵呵”,李姬突然笑了两声,“你说,织女是谁?”
停息半刻,细君刚想回答,抬头见床上李姬又陷入昏睡。
她舒了口气,轻声出门。
天未明,武帝遣所有皇子皇女在无缘殿哭别李夫人。
所有人向西而泣,以示哀思。细君目送殡车走后,玉儿扶着她回到猗兰殿。
“翁主,奴婢听人说李夫人墓冢高大,状如磨盘,上小下大,礼比皇后”。
“是吗”
“嗯”,玉儿的声音在细君的脑海中渐渐淡去,这偌大的墓冢,到底是寥慰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