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8
作者:夏荼dragon      更新:2020-02-02 04:27      字数:4003

极北之地,风霜满天,极苦极寒。

笼着一身黑色披风的男人平静地迎着风雪,提着食盒一步步走到山脊之顶,眯着眼睛打量着含苞待放的雪莲花,暗暗惊叹着。他转过头看着闭目打坐的独孤御风,淡淡问道:“本座很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竟让这株雪莲自己不到花期就能开花的?”

眉眼上结了一层霜,御风睁开眼看向谷卿臣,青白的嘴唇微动:“我同它说,我妻子还差一味雪莲子救命,我愿意用血浇灌八十一日,它便答应我会努力结出莲子。”玄衣青年沉沉的嗓音却是轻若鸿毛,若不是被人刻意注意着,轻易便能被满山的风雪给压了下去。

谷卿臣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御风的面前,又转身在他身旁坐下,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株含苞待放的雪莲——

本事晶莹剔透的圣洁莹白,却因为染了血而花蕊变成了血红色。如同经脉一般,从花心一直蔓延到花瓣之上。而中心的花瓣微微露出一个豁口,能够瞧见里面渐渐成型的雪莲子,在这凌冽寒风之中,就像是一个脆弱无比的婴儿。

御风疲惫地眨着眼睛,平静地看着满天风雪:“前辈能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谷卿臣瞥了他一眼:“先说何事。”

御风咳嗽了两声,抬手遮住冰凉青紫的唇角:“若是最后我撑不下去了,还请劳烦前辈将我冰封起来,然后将雪莲子交给善渊,让他带回去给枯木大师,而圣教的教主之位也一并传给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到了怎样油尽灯枯的地步,也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得住多久。

只是若是他死了,母蛊也会跟着一同死去。

谷卿臣没有答应他,只是目光落在远处辽阔的天地中:“你想冰封自己,能让母蛊就是在你死了之后也能依靠你的身体活着。”他嗤笑了一声,“你小子傻是你自己的事情,只是这对本座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御风失笑摇头,半响说道:“那日便是晚辈没有许前辈任何好处,前辈不是也一样出手相救?”顿了顿,他低声说道,“大恩无以为报,御风只盼来世结草衔环以报答前辈救命之恩。”

说到这里已是到了时辰,御风拿过匕首重新在自己掌心中割开一个伤口,鲜血流出来,滴在雪莲花的花身上。青年收回手,不用包扎学伤口便能凝成血碴。闻言,谷卿臣负手站起来,神情自负地说道:“结草衔环就不必了,只需你拜我为师、承我衣钵。”

喝饱了鲜血的雪莲微微往外绽放了寸许,而御风转身有些奇怪地看向谷卿臣,失笑说道:“如今我功力已经化去了七八成,前辈当寻一个更好的传人。”

谷卿臣懒懒地斜睨着玄衣青年,凉凉说道:“若是连这个要求都不肯答应本座,本座又凭何帮你?”见御风欲言又止的样子,谷卿臣站起身转身而去,“孰轻孰重,你自己斟酌。”

说话直来直往,总是神出鬼没,倒也是个怪脾气的高人。

御风看着谷卿臣渐行渐远的背影,这样想着。

玄衣青年的手指轻碰了一下雪莲花的花瓣,引得花枝轻颤。他淡淡一笑,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锁在孤塔里的情景,整个天地之间,只有他同一株莲。御风呼出一口气,而热气化作一阵雾又变成了雪飘落下来,他蓦地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他自上山来之后心里的杀意便再没出现过——也许是因为冰天雪地人烟荒芜,又或者是因为相思蛊让他功力尽废,就连杀意都消散开去。

他不喜欢江湖,不喜欢恩怨,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再好不过。

御风坐下来,手支着下颌看着那朵即将盛开的雪莲花,半响苍白的唇抹开一个清浅的笑:“……只可惜阿摇不在这里,不过她不在这里就不会看见我如今这副样子,如此想来,便是阿摇不在这里也是好的。”

而一旁雪莲微微轻摇,仿佛安慰着玄衣青年的孤寂与心酸。

大理无量山,剑湖之畔。

碧云被百晓生送到琅嬛山洞的时候,无崖子正巧不在,听两个弟子说是回逍遥谷去拿从前的书画墨迹。李秋水对着身旁的小弟子吩咐说道:“星河和春秋,你们两个去收拾一下别间,给小师叔腾一间房出来。”

戴着兜帽的碧云拦住两个弟子,淡淡说道:“不用了,我同姐姐说几句话便回逍遥谷,不在这里就多留。百晓,你到外面等我一会儿罢。”

秋水听他这样说,也让两个少年跟着一同走出去了,其中一个粉面少年在临走之际脚步一顿,转身对碧云说道,“师娘如今有身孕,小师叔还请长话短说,别让师娘她太过操劳。”

碧云一愣,随即面容复杂地看向自己姐姐。

秋水转身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跑出去就是两个月,一回来就是给我摆脸色看,小妹,我好歹也是你亲姐姐,你我之间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生分成这个样子。”

碧云跟着坐了下来,垂下眼淡淡说道:“姐姐你有孩子了……真是恭喜。”

提及孩子,秋水脸上抹开一个温柔的笑容,柔声说道:“嗯,还有八个月你便能做小姨了。”

“既然都有了身孕,脸上的人皮|面具还是少带些,省得对孩子不好。”碧云抬起眼,目光定定地看着秋水僵住的笑容,像是抛出一个炸弹般问道,“小妹好奇,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同独孤玑辰有了联系?”

李秋水下意识地躲过了碧云的眼神,无处安放的手指刚要收回去却被少女生硬地拉住。

秋水眼神闪烁,扯了扯嘴角:“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碧云没有给她装傻的机会,直直看着她:“姐,告诉我为什么!”

秋水睁开了碧云的手,怒视着她几乎是一下子失控地说道:“什么为什么?”

碧云双眼湿润地看着她,嘴唇翕动着:“为什么要跟独孤玑辰那种人来往,为什么要把师姐的命门告诉那个魔头,为什么要利用我给师姐下药?!”

秋水扬眉反手捏着碧云的腕骨,没有否认:“碧云,到底童扶摇是你姐姐,还是我是你姐姐?”她笑起来,眼角泛红,“为什么?呵,当师姐不知廉耻要同抢我未婚夫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她为什么?当师姐毁了我半张脸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她为什么?当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为什么啊!碧云,我的一生都被你的好师姐毁了,你现在来问我为什么?!”

碧云怔怔地看着秋水:“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害苦了大师姐!她中了独孤玑辰的相思蛊,是把师父害得丢了性命的相思蛊!”说着,她想要挣开秋水的指骨,兜帽却在挣扎间落了下来。

本欲发怒的秋水先是一怔,随即不敢置信地看着碧云一头苍发,颤着嗓音问道:“小妹,你的头发怎么了?!”她颤抖着手指拾起碧云半缕长发,失声叫道,“怎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碧云鼻尖泛红低下头,拉住秋水的手:“我,把真气都渡给了师姐。”

来不及教训碧云,秋水拉住她的手,当即说道:“我把真气渡给你。”

碧云摇了摇头,拉住了她苦笑道:“姐姐你现在有了身孕怎么能随便把真气渡给我,何况,我就算现在有了真气,这头发也变不回来了。”

秋水红着眼睛,对少女叫道:“你是不是傻?!为了童扶摇,你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了吗?”她一把抱住碧云,忍不住落泪哽咽说道,“小妹,我如今只剩下你一个至亲,你若是出了事情,你让我怎么同地下的爹娘还有大哥他们交代!”

碧云静静地看着半空,半响幽幽说道:“姐姐,我要你答应我不再嫉恨师姐。既然你已经同大师兄归隐,那之前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李家同师姐和剑魔之间的恩怨,从我这里也到此为止吧。”少女按住激动的秋水,语气几乎是恳求,“算我求你,姐姐,就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你就不能放下自己的仇恨吗?因为你对师姐的怨恨,爹、大哥、飞云堡上下如今还有我都付出了代价,难道这还不够吗?!”

秋水喑哑着嗓音,问道:“……大师姐,如今如何了?”

碧云松开了她,双眸湿润如同蒙蒙烟雨:“我走的时候,师姐已经度过了还功的时期,只是师父当年什么样子,师姐如今就什么样子。为了缓解她的疼痛,枯木大师每日都会给她下大量的安神散;独孤御风服下了母蛊……他去求雪莲子,算一算日子,如今已是过了百日,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拿到药。”

秋水怔怔地睁大了眼睛:“……他们会死?”

碧云缓缓吐出一口气,眉眼都是难言的坚定:“不会的。”

秋水转过身,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眸光复杂:“小妹,你若是想让我放下过往恩怨,便不许在师兄面前提及师姐只言片语的事情。”她看向墙壁上无崖子给自己画的小像,微微抿嘴,“他好不容易才放下,小妹你若是能做到,我便能做到。”

没有任何犹豫,碧云凝声说道:“我答应你。”

同百晓生离开时,后者关心地看着碧云苍白的脸色:“碧云,你姐姐为难你了吗?”

碧云摇了摇头,仿佛叹息般出了一口气:“没有,可我同姐姐一母同胞,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为难我的。”少女低头发现百晓生手中抱着的书籍和画卷,问道,“百晓,你手中的这些——”

百晓生哦了一声,解释道:“哦,是你师兄的!”

碧云惊得失声道:“他回来过?”

百晓生点头说道:“对啊,无崖子掌门回是回来了不过他刚才又出去了,而且离开时带回来的东西稀稀拉拉地散了一地,我这才帮着那两个弟子捡了几本。哦对了,你师兄离开时脸色有些难看,所以我才会问你,你姐姐有没有为难你。”

见碧云忧心的样子,百晓生不由得皱眉道,“碧云,你现在要做的是要好好休息,无崖子是一派之掌,又是你师兄,若是他自己都不能解决的事情,你又能替他做什么?”

说罢,百晓生就伸手给碧云带上兜帽,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眼底的心疼,说道:“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有时候,若是当局者宁愿自己糊涂一点,碧云你又何必去戳破别人呢?”说完,他便将怀中捡的那些书卷放到了桌上,只是有一卷画轴骨碌碌地掉落了下来,露出一个边角。

碧云不解,喃喃问道:“百晓,你说的是我姐姐吗?”

百晓生将那幅画捡了起来,缓缓打开便见到上面神采飞扬的白衣少女。半响,他摇了摇头重新将那副画卷捆好放进了那摞书卷之中,回答道:“是李秋水,也是无崖子。”

见着碧云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百晓生摇头一笑,他多希望眼前这个干净的少女能学聪明一点。哦不,她总是聪明的,只是她的聪明永远不在自己身上。

百晓生握住碧云的手,朝她俊朗一笑:“因果报应,老天自会有安排的。碧云你就别替旁人担心了,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