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前夕
作者:三杯白开水      更新:2020-01-17 01:06      字数:3543

——暴风军团——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波尔切断通信,走到黑布帐篷前,遥望夏门城。

他从怀里揣出一块透明的水晶,水晶里裹着一幅影像。

那是一个红色短发的小女孩,双眼炯炬,眉目清秀又沾染英气,和波尔有些相似。

“莉莉。”波尔柔和地望着那张脸庞,右手拇指不停地在摩挲着水晶,期盼能够更清晰,期盼能够摸得到。

突然,揪心的疼痛让他紧咬牙关,脖子和额头上的青筋像游蛇一样吓人。

十年前。

还是法战者的他生活在夏门城,那个时候,孩子的妈妈还在,孩子,也还在。

在一次贵族游行中,波尔外出执行任务。年幼的莉莉不慎将波尔送作生日礼物的光球滚到地上。

她冲出游行的人堆,跑到了贵族的魔具车前。

车上的贵族见她娇小可爱,于是定了个刺客的罪名,把她抓走了。

轻而易举。

甚至连她母亲竹缳起初没有反应过来。

莉莉被侍卫拖走的时候,竹缳嚎啕恸哭,死命想要抓住她,带她回家。

两个侍卫拳打脚踢,把她怀里的另一个孩子打死了。

没人敢帮她。

当晚,竹缳留了一封书,然后死在了家里。

那封信上只有一行字:亲爱的,救救莉莉。

波尔发狂,拿起刀刺了自己的肩膀数刀,抱着竹缳痛哭。

他把当天参与过游行的侍卫全部杀死。他知道对方是赫赫显名的东安尼家。

但他义无反顾。

最后,东安尼家的破军法师将他的仇恨、愤怒践踏在脚下。

在地牢里他受尽折磨。

这件事也闹得全城皆知。

雪岩碍于民众的压力,出面将波尔带出,将他扔到去边境的商队里。

在那里,痛不欲生的波尔遇到了一个人。

他背着一把无锋古剑,战斗从不披肩戴甲。

他受人嘲笑时从不还手;他保护平民时力可崩山。

他的风凌厉而温和,他的剑霸道而仁义。

他叫亚瑟。

那里是风盔城。

暴风的起源,革命的摇篮。

波尔沉痛而愤怒地抬起双眼,直直刺向夏门城。

莉莉。爸爸很快就来了。

——夏门城——

“来杯苦荆棘。”凌辰一屁股坐上高脚凳,双手搁住吧台。

那三十来岁的老板看了他一眼,从一个巨大的木桶中像开水龙头一样接出半杯黑色的酒。

轻轻放在凌辰身前的桌上,莫寻双手撑在下面的桌子上,问:“想知道什么?”

苦荆棘是一种魔灵界著名的苦酒,价格低廉,烈而苦涩,只有古时候为琐事烦恼的人才会买来喝。

而且,每一次那些痛饮苦荆棘的人喝醉后都会问旁人各种伤感棘手的生活问题,使得这酒被笑称为“问题酒”。

久而久之,点苦荆棘也就成了打听情报的习俗。

凌辰从随身的腰带上拎出一小袋法币,随手抓出一把放在桌上:“斯洛城的人什么时候被安排住下的?”

“一个星期前。”莫寻连同苦荆棘的钱一起收走,伸手移开了五枚法币。

“人数多少?”

“具体不清楚,大概有五六千人。”说完,他又从那一堆法币中移出两枚。

“在哪?”

“城西南的凯娜神庙里,那里聚集着大多数斯洛城的人,不过人数是越来越少了。”一下子就是五枚。

“越来越少?”凌辰皱起眉头,直接把数十枚法币拉过去,道:“没那么多时间耗着了,把你知道的情报全部告诉我。”

莫寻也不废话,收起钱,而后整理思绪般拿起一个酒杯,用抹布边擦边缓缓解释道:

“不止是斯洛城,从小柳城、夕满城那些周围小城过来的所有难民都越来越少。”

他把酒杯放下,眼神凝重:“这场战争不见得是坏事,但很多人都因为习惯了随大流,所以才进了夏门城。

“而现在夏门城被困,物资有限,尽管从这些人的城市里收来很多资源,但连供他们自己消耗都不太够。

“贵族们一个比一个精明,在那些人看来,这些难民的死活无关紧要。相反,抛弃他们的话,那些物资足够支撑所有贵族几十年运转。”

凌辰眼神缓缓变化,意识到了真实情况,他连忙站起身,道:“你是说,他们直接把这些人关在一个地方然后就不管了?!”

“对。”莫寻的表情看不出是悲是怒,只是蒙上一层冷意:“对外美其名曰收留难民,但其实是靠着这些无辜平民让暴风军投鼠忌器,没办法发动大规模战争,以免生灵涂炭。

“而同时在城里则是把他们统统驱赶到一个地方,每天只提供最基本的粮食,那些身强力健的人自然能抢到饭,很多体弱或者受了伤的也就活活饿死。

“而贵族呢。负责安排这些人的东安尼家今天还在净尘部顶楼开宴会呢。”

凌辰右手微微发颤,抓起那苦荆棘一口饮下,感受到那苦涩与火辣,他皱着眉头道:“告辞。”

紧接着,他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转身冲出了旅舍,直奔凯娜神庙。

摇摇头,莫寻把他遗留下的半袋钱扔到一旁,等他回来再归还。

此刻,夏门城中心,净尘部。

洁白如雪的墙面和金碧辉煌的魔法石灯交相辉映,暗红色的柔软地毯上。

众多锦衣玉带的贵族汇集一堂,喝酒谈天。

“诸位!”一个站在圆台上的白发老头提着嗓子,一开口就让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

满意地看着这般威慑力,老头点点头,道:“今天宴请大家,主要是因为近来夏门城的事变。大家都知道暴风军团那帮王国叛党正在蚕食我们丹牙国,伟大的丹牙王也受到了谋害。

“恐怕你们当中很多人都感到害怕,甚至想要叛变。但我得明确告诉各位,不需要害怕,有我们城主在,有我东安尼家在,夏门城就不会倒。——只要我们夏门城还没倒,丹牙国就不会灭。那些想要投叛敌军的可要想好了!”

台下立刻响起了整齐的掌声。老人抬手压了压,掌声消停:“物资方面诸位也不必担心。和平民不同,我们坐拥财富、统管权力,自然是这个国家的顶梁柱。

“从斯洛城、小柳城那些地方来的平民们,为了让我们能够坚守夏门城,奉献出了他们自己的物资,让我们为他们的牺牲默哀,永远记住他们!”

掌声仍旧没有停歇。

——暴风军团——

收敛心绪的波尔此刻双手压着夏门城的地图,正在依照情势调令手下。

两道人影忽然拂过帘幕。

“军长!”波尔对来者毫不意外,肃然道。

一人手提黑檀酒壶,腰配长剑;一人手拄白矛法杖,身披法纱。

前者朱饷,后者里克兹。两人便是风王亚瑟的左右膀臂,暴风军唯二的攻城级法师。

事前早已交流过。

朱饷抿了口小麦酒,问:“那些高低次序就不必了,都是自己人。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最迟明天。”波尔面带笑意。

“说起来那小子有这么玄乎?会不会出事啊。”朱饷对那所谓“不凭魔法可破军”的说法还是不太相信。

“世间神奇可充栋。”里克兹平静道:“现在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朱饷无奈点头,对波尔道:“行,那明天我和萧良一起行动。你自己组织率领部队。”

“好。”波尔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用力地敲打着自己。

“有东西!”朱饷突然捏了捏酒壶,在帐篷里往外头看。

“嗯,很快。应该是从夏门城来的。”里克兹皱了皱眉头。

三人立刻走出帐篷。这时,已经有不少士兵站在营前望天。

“怎么回事?”波尔喝问。

“报团长。”一个白甲士兵小跑过来:“大约半分钟前,夏门城城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还有火光。似乎……”

士兵抬起头,见波尔脸色没有不对,道:“似乎是有个人影被扔过来了。”

“有人?”波尔大惊,喃喃道:“难道凌辰失败了?”

破空之声突然响起,所有人都紧紧注视着从夏门城跨越数千米极速飞来的黑影。

里克兹,朱饷两人都握紧了各自的武器,严阵以待。

那黑影迅速下降,“砰”的一声巨响,落下军帐前不远处,轰起漫天烟尘。

众人都没有立刻上前,朱饷见此,手轻轻一挥,浓烟散尽。

那是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女人。

她被一根长有三米的细直黑枪从跨部直穿上咽喉,那枪尖从嘴巴上刺出来,斜斜地对着对面。

女人散发着硫磺的味道,被火器发射后由于空中速度过快而导致皮肤烧焦,如今受着重力的作用,头颅在不停地朝着枪尖往下滑。

即使是这些经历了许多场战争洗礼的士兵也在强忍着喉咙的怪味。

朱饷皱起眉头:“这到底什么意思?”

在场的,只有一个人仿佛意识到什么,缓缓地朝那尸体走去。

“小心有诈。”里克兹提醒道。

然而,平日那个冷睿的波尔却置若罔闻。

波尔心头涌起某种不详的预感,原本有力的心跳此时如同在擂鼓。

他轻轻地挪了挪女人的头,从她的脖子上看到了一枚淡红色的印记,和十年前在东安尼家看到的一模一样。

波尔浑身颤抖着,双腿像被重重地打了一棍,缓缓跪在地上。

里克兹、朱饷二人互视一眼,似乎猜到了现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波尔哭了,却没有声音。

围着他的士兵看见他的肩膀在颤抖,看见他的腰一点点弯下去,最后把头埋在地上。

眼泪和鼻涕和泥土混在一起,波尔死死揪着自己的脑袋,仿佛想把头脑里那个日夜牵挂的孩子揪出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