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一节
作者:孔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075

帝少景十一年二月十三。

狼狈不堪的封禅队伍已经自蜀龙山脉归来十天了,但是,随那队伍而来的p压抑p、p惊恐p、p迷惘p等等负面情感,却如被大浪推送到河弯处的漂浮物一样,愈积愈多,滞散不去,更开始缓缓散发出名为p混乱p的臭味。

虽然帝京中所有了解此事的人都拼尽全力想要将秘密掩盖:可是,当当朝五大世家的当家主竟有三人不能自己骑马归来时,当一向都睨视天下的当朝帝者竟也失去了先前那时刻笼罩身边的无敌气势,当每一个随同封禅的扈众都如同是被去了势的公马般垂头丧气时,便是完全不知道承京峰上一切的人,也不难猜出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更何况。

来自云台一脉的消息,如野火掠过大地般,早已将p帝少景遇刺,等同废人p的消息传遍天下。

从金州到松州,从明州到袁州,从龙虎山到莲音寺,从琅琊庄园到东海龙天堡,代表不同势力的当家人都在紧张的思考着,分析着,希望在看来已不可避免的乱世到来之前,为自己的家族选择一条尽可能好,尽可能安全的道路。

强者谋求瓜分,弱者竭心自保,每个p自信有能p者也开始蠢动,从思考该投身谁的门下,到试探可有渔利的空间,四千年来曾上演过无数次的春秋大戏,再度将帷幕拉开,不同的人开始奔走于天下,合纵连横,游说投靠,错综复杂的计谋开始被付诸实践,热血沸腾的武将们开始擦枪束马,被预测为暂还不会出现争斗的地方迎来了一群又一群自以为先知先觉的移民,而没有那能力或决心者则开始主动的放弃p自由p及p财富p,寄身向左近的强大势力。

十天时间,主动迁入曲邹丘家领地内并矢言效忠的大户已超过百家,而相同的事情,也在琅琊及东海不停的发生着。

最为安心的,反是冀北之民,最早陷入混乱的地区,此时,已经开始渐渐平静,并以幸灾乐祸的心情,开始作好准备,要去以旁观者的身份去品味自己曾经经历过,并将以十倍百倍的规模铺陈给天下去一并品尝的滋味。

野心者们视为机会的时代,在占全部人口九成九以上的普通人心中,是比任何事情都要可怕的东西,p宁为太平犬,不为离乱民p的古训,已又被拾起,在无数张或苦笑,或悲哀,或无奈,或木然的脸上,传来,递去。

乱世的大门,经已为每个人打开了…

帝京,东郊,夜,明月若圆。

月明则星稀,空冷的天空中,只有北极星等廖廖数颗还在坚持着向天下闪烁,非但没法使人回想起繁星布天的盛况,反而愈发显得孤寂凄凉。

(李家,当何去何从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李仙风一时放松了对体内的控制,立又感到一阵翻江倒海的刺痛汹涌而上,忙运功压下,却到底按捺不住,身子剧烈的颤抖了几下,重重咳了出来。

冷冰冰的夜中,这咳声传得很远,每一个听到的李家子弟,都瑟缩着身子,不敢说话,默默忍耐着在体内窜过的丝丝恶寒。

p爹…p

低低的声音,掩不住里面透出的阵阵不安,伺坐在李仙风身侧的少女连双十也还未届,那天真搀杂着担忧的脸庞上,本就没有经历过多少人间的风霜。

p爹,还是进去罢,风大,你的身子…p

p不,我还不能进去…p

喘息着,李仙风挥了挥手,努力坐起来一些,想要尽量显得有威严一点。

p至少,要得到一个答案之后才行啊…p

五大当家主中,最早被玄武击倒的李仙风伤得最重,甚至比帝少景更加悲惨,无论他怎样努力,到最后,还是只能面对这样的现实:除非应用一些要以寿命或是肢体为代价的密法,他将没可能再将自己原有的力量发挥到四成以上。

较诸帝少景为幸的,是他明白:这仅只是暂时的现象,在将犹盘踞体内的拳劲尽数炼化,在所有的伤势恢复之后,他将能够取回自己的力量,甚或,在经历过这样之的生死边缘之后,他还有可能更上层楼。

可是,不幸的是,他自己同样明白:象这样的伤势,除非出现奇迹,就没可能在比一年更短的时间内痊愈。而要保证这个速度,还必须自己在至少三个月内放下一切家族事务,静心疗伤。

一年时间,在太平时世,这便没什么打紧,可是,现在…

李家人丁本就不旺,传至李仙风这一代,膝下只有一子一女,皆未有大成,虽有两弟,也都只是第七级中段以下的平庸修为,官场军界中虽有许多门生子弟在,但素来多疑寡恩的李仙风向无厚德,真有变时,也难言有多大用处。

政治,权谋,财富,人脉…所有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可是,在现在的时世中,却没有什么比力量这东西更为重要,当一个家族被证明没法保护自己的时候,那未,便曾经累积有再多的资源,也只会使之成为它人眼中的美饵。

最近三日当中,以各种借口求见,请教,或是直接向李家的外围势力挑衅的人已有不下十起,虽然每一起都被相当完美的应付了过去,可对李仙风而言,每一次这样的事情之后,他的白发都会再添数茎。

他明白,这只是那些还没有p把握p的人在耐心求证,他更明白,在自己每一次将事情应付的时候,都有无数双炯炯的目光在黑暗中将自己察看,细细分析。

(当答案得出的时候,李家,将会被置于怎样的位置上呢?)

苦笑着,他明白,这个答案根本就没什么意义,p痛打落水狗p以及p落井下石p那样的经验,在任何能够生存超过千年的世家内,都只能算是p常识p罢了。

(可恨,若果早知会有今天…)

任何能够高居庙堂百年以上的老牌世家,无不深谙虚虚实实的道理,会让别人看到的本钱,绝对不会是全部本钱,而在大多数情况,也不会用到那些压箱底的实力,可是,问题在于,不管怎样的实力,都必须有一个能够将之完美运使的指挥者在,才有其意义。

可是,李家,此刻,却偏偏没有。

一直深信p第二权力者p便等若潜在的p叛者p,李仙风总是小心翼翼的防止着这种人物的出现,从力量到智慧,他总是严格控制着一切细节,注视着每名族中子弟的成长,警惕着每一个长老和宿将,注意不令任何人成长至可以统御同门的地步,在他的努力下,自初建家名时起便以血亲相残而著称的p晋原李家p确实渡过了相当安宁平静的十余年,但同时,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一个没法弥补的阴影,也正在悄悄成长。

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那种危机,但是…

p每一个猎人也会御犬,可要想猎杀更大的猎物,便该有御虎的勇气!p

p还是说,家主自己,也没有身为虎王的自信呢?!p

激烈的喝问,后果可想而知,出身旁系的那名狷狂青年,遭到了猛烈的斥责与压制,最终更被驱出李家,自族谱上除名。

虽然,还在少年时分,他就已被视为以法术见称的李家中千年一见的武学天才,但,在权衡p人才p与p秩序p的重要性时,李仙风最终还是毅然选择了将p秩序p这东西维护,就如同,当年,他以p坚决p之姿,将有心回归的李冰拒之千里一样…

一直以来,李仙风从没有怀疑过自己,p十名遵从‘秩序‘的弟子会比一名桀傲自用的‘人才‘更有益于家族。p是他从来不变的原则。

可是,此刻,面对寒冷的夜空,抚摸着剧烈震颤的胸口,李仙风首次开始疑惑于自己的判断。

p原则那东西是好的,可是,没有任何原则是能够凌驾一切的,记着,你也只是‘人‘而人‘圣人‘哪…p

多年前友人的劝告,并未令李仙风加以重视,虽然说,那样的劝诫也令他采取了一些行动,一些他未曾给予李冰的p宽容p,可是,在心里,他并不在意,只视之为随手的一记抛掷,从未寄望有可能的回报。

(现在,吾友,便希望你是对的罢…)

喘着粗气,李仙风抓起身边的白巾,用力的掩住自己的嘴,肩头剧烈的耸动着。

那怕只是三个月就好,那怕只是一次出手就好,只要向外界表明李家还有一名强大的守护者…)

p爹…p

完全没办法窥透父亲的内心,担忧的少女只能慢慢的为父亲捶打背部,忧心忡忡着,却想不出任何可以开解的说话。

随后,如天籁般的笛音,幽幽的,自夜色当中渗出。

因那声音的优美和缥缈而暂时失神,少女并未注意到李仙风的反应。

猛的捏紧了手中的白巾,李仙风的身子变得僵硬,精于诗书音律的他,只听了短短几个音符,已听出了它的旋律。

江有汜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脸色数变,手上捏的青筋毕现,李仙风铁青着脸,似又看见那骄傲而高洁的青年,一剑斩出,却没有伤着任何自己的同族,只是黯然的将剑弃下,载酒而去。

犹记着,那是一个黄昏,一路烟尘中,隐隐传来着他的醉歌。

不我与,其后也悔!

不我过,其啸也歌!

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喘息着,李仙风将身子屈下,黯然中,体内的伤势似又在冲突。

下一刻,他的眼睛,突然放出了兴奋的光!

笛声忽变,高亢入云,声怀悲愤!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是,黍离,是黍离啊…)

在心中无声的呼喊着,李仙风似又看到那满面桀傲的青年,饱受喝斥,挥曳而去的身影,那曾被视为p狂妄p和p无礼p的身影。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慕仙,是我的错,是我错怪了你,错逼了你啊…)

再没法自制,李仙风将身子屈下,整张脸都埋进两手当中,肆意放纵着自己的感情,任泪水挟着p悔恨p冲刷而下,也不管一侧早已经呆立不知所措的少女。

黑暗中,高树上,那一身白衣,飘然若仙的剑客长叹一声,将手中短笛自唇边取下,默默注视着黑暗当中的庞大宅第,不发一言。

(慕先,为什么…)

不远处,带着淡淡的忧伤,那总以七色彩缎的华贵女子罕见的没有任何装饰,素衣立于中宵。

(明明已经说好再也不管他们的…)

p那件事,老三他是做不到的。p

低沉似非人类,带着奇怪震动的说话音自黑暗中响起,一边还拍着琼飞花的肩头。

p对一个大夏男人来说,家族与姓氏那东西,是从一开始就被烙进了灵魂里面的,无论他承认与否,他都没法放弃,无论那家族是否将他接纳,他都没法让自己真正忘却…p

p‘天下‘…p

轻呼着身后男人的代号,琼飞花一句话也没说,无论力量还是智慧,这男人都是他们的首领,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在每个问题上都有足够的发言权。

特别是,具讽刺意义的,这个男人,他和那个正怅然于夜风当中的剑客一样,都是一个自家族当中离开的人。

不,或者更强烈罢,比诸还可以保留下p李p这个姓氏的剑客,连p姓p也都主动抛弃的他,那p离家p的举动,也是个人的主动选择,只不过,关于那一切的细节,便是和他同生共死的p冰火九重p四人也不清楚。

p总之啊…p

声音中带着强烈的意志,使琼飞花不由得扭过头去看他,却只看见弯曲得极为尖刻的嘴角,和散发着丝丝p阴气p的锐利眼神。

p‘亲情‘这东西,便和‘爱情‘一样,会使男人做出自己明知道不对的事情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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