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要做将军
作者:三甲探花      更新:2019-11-01 10:32      字数:5765

幽魂镇打破了近百年的宁静,尽管这个宁静只是相比东灵道其他地方而言。

四阀割据,各自为政近千年,除鹿阀与宁阀一直敌对,孟阀与鹿阀表面即是盟友,也是姻亲,关系很是暧昧,而虎阀原本就负责拱卫京畿,现下更是在太平京城立下傀儡帝王,把持朝政,虽为称王,胜似称王,而且并不参与其他三大门阀之间的明争暗斗,算是中立。

但自一年前这个格局终于打破,只因一个人尽皆知的传闻。

千年前,原伏龙关守将赫连英雄意图谋反,曾秘密铸造一批符文之兵,可惜功败垂成,至于那批符兵也下落不明,直至年前,传言符兵现世,疑是出现于李镇。

有史记载,当年鹿宗霖凭借符兵,仅靠数万人就完成屠圣壮举,蹇家陷阵营凭借符兵,人数不足五万,同样震慑天下。而如今修道不行,炼器符篆宗师不显于世,莫说一批符兵,即便一把,亦不可得,要知道幽魂镇所铸造的兵器铠甲,也算驰名天下,但其效用,不足符兵万一。

对现在的四阀以及辖下各势力而言,符兵的诱惑堪比安平城那把椅子。

四阀以及各自麾下势力,本就觊觎幽魂镇,近一年来更是调动频繁,矛头直指偏安一隅的李镇,实则对幽魂镇,或者说是鹿阀,虎视眈眈。

尤其近段时间,更有江湖传闻,西奉不比大贤,修道一直盛行,且与某仙门取得联系,在其帮助下,打造出了可以横穿幽冥海的铁甲战船。

西奉亡大贤之心不死,欲卷土重来,一扫八荒,统归六合。

此传言,对江湖人而言,或可作为茶后谈资,并不如何上心,唯一引起他们兴趣的,无非就是传言中的仙门。

但仙门真的存在吗?许多人一笑了之。

然而这则传言对除鹿阀以外的其他三阀来说,原本的符兵之说就是插足幽魂镇的借口,目下,西奉进犯,更是一个完美的契机,一个除去鹿阀的契机。

宁、孟、虎三阀,陈兵东灵,一致对外,就算是鹿阀也无阻拦搪塞的理由,结果也在意料之中,更在意料之外,鹿阀不为所动,竟摆出开门揖盗的姿态。

他们没有立刻动手,则是在等,等西奉的动作,更是等李镇的动作。

……

幽魂镇的盘查一直不算严格,所以这几日里只进不出的外来者越来越多,还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地赶来,致使镇里人满为患。

细心的人会发现,熙熙攘攘的外来者中,大部分是绿林武者,而这其中有五人特别惹人注目,他们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五人疑是来自西奉,发挽道髻,身着道袍,三人身背长剑,两人手持拂尘,一副仙家打扮,高高在上的姿态,面露漠然俯视众生的神情。

虽然有许多人看不惯,顶多也就射两把眼刀了事,真要去招惹,怕是也没有人敢,这无关强龙和地头蛇的说法,而是不想节外生枝,因为他们真正关心的不在于此。

日薄西山,又有两道身影身披万道霞光,从夕阳里走来。

来人是两个女子,一大一小,一高一矮。

高个女子,身穿一袭红裳,身段婀娜聘婷,秀发如瀑,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含砂不点而朱,如此云鬓花容,仿若从画中走出的仙子,而其身上也确实萦绕着不食人间烟火,超凡脱俗的气息,水眸清冷,好像不带人间感情,只是看向身边那个小姑娘时,才显露一丝真情。

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很是耐看,却非粉雕玉琢,梳着两个羊角辫,很瘦,颧骨明显突出,巴掌大的小脸,尽是苍白,双目有些红肿,眼角犹有泪痕,左手被握在高个女子手心,一边走,一边回眸,好像有什么人,在下一刻就出现在她身后,大大的眼睛里又是希冀期许,又是失望落寞。

高个女子的风华绝代,小姑娘的我见犹怜并非不惹人眼,然而但凡看见这二人的,第一眼看的是人,而后的目光几乎都落在小姑娘背后。

不是看她身后的人,而是看她背后的刀!

那是一把大得有些过分的黑刀,黑刀下,小姑娘原本娇小的身体,显得更加娇小。

在夕阳中,黑刀刀身似乎裹着丝丝缕缕,诡异的血红!

如此怪异的组合,如此奇诡的黑刀,在出现的一瞬间,就成了焦点。

这二人自然是从鬼岭下来的太叔丹和封将军。

在鬼岭呆了数日,始终不见方小昊出来,封将军越发失魂落魄,一日比一日消瘦。

太叔丹看在眼里,心,很乱,也很疼。

她费了许多口舌,并且一再保证,才将这个让人心酸心疼的小姑娘带出鬼岭。

“丹姐姐,”封将军仰起脑袋,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希冀地看着太叔丹,“你说,昊哥哥会来找将军吗?”

“会!你的昊哥哥一定会来找你的,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太叔丹点头,柔和的目光温暖着封将军的心灵。

封将军低头,不说话了,在人群中一步步跟着太叔丹往前。

“丹姐姐,”封将军又抬起头,露出一丝担忧,“你说,昊哥哥如果来找我,可是他还能找到我吗?”

封将军泪眼迷蒙,她相信昊哥哥会来找她,可她真的担心自己离开了,昊哥哥找不到她,她再也见不到昊哥哥了。

太叔丹停了下来,蹲下身,轻柔地抚摸着这颗小小的脑袋,微微一笑,肯定答道:“能!不要忘了,你昊哥哥可是仙人,无论你在哪里,他都能找到!”

同样的问题,小姑娘执着地问了她一遍又一遍,她也回答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的答案都一样,语气柔和、肯定、坚定!

太叔丹没有心烦,没有不耐,有的,只是心疼,只是怜惜。

封将军努力收住眼泪,低下头再次沉默不语。

太叔丹的轻抚,是第一次,却很自然,封将军感觉与方小昊的轻抚一模一样,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丹姐姐,”封将军良久才抬起头,看着太叔丹能让人融化的眼神和笑容,瘦削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你是好人!”

而后她又轻轻说了声,“昊哥哥也是好人!”

好人,可能就是小姑娘给人最高最好的称赞了。

太叔丹笑容更多,被一个小姑娘叫做“好人”,她心满意足。

“将军也是一个好人!好人都有好报!”太叔丹说道:“好人不会让人伤心,不会让人失望。你的昊哥哥一定会找到你的,可将军也不能让他找到你时,就伤心失望,是吧?所以,将军一定要坚强,好好的活,知道吗?”

“我,知道了!”封将军挤出一丝笑容,坚定地点点头。

她们的对话,让周围的人不以为然,甚至是觉得可笑,但对于二人的视而不见和置若罔闻,他们反而生不出,哪怕一丝异样情绪。

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太叔丹和封将军周围营造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气场,能淡化模糊她们在外人眼中的印象,甚至是记忆。所到之处,自然出现一条畅通无阻的过道,封将军年幼且不说,但太叔丹的倾国倾城之貌,就算不让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倾慕艳羡的眼神总该有吧?然而,周围的人眼神却很奇怪,既有狂热贪婪,又有茫然懵懂,就是没有猥亵目光。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能。

太叔丹给他们的感觉很诡异,云鬓花颜能入眼帘,却无法进入脑海,换句话说,就是见到和没见到,没有任何区别,在他们眼中,与其说是跟着两个女子,倒不如说是跟着一把会移动的巨大黑刀!

要知道,这些人即便不是一流高手,也是有着功夫傍身,

对此,他们毫不自知,就那么跟得自然而然,见怪不怪。

他们当然想不到,圣人,不容亵渎!

太叔丹无视众人,封将军却做不到。

此时她才发现,周围有许多异样目光,让她有一种如坐针毡之感,同时也有些疑惑,总觉着这些人好像都在打她那把刀的主意,不怀好意的眼神让她心烦,令她厌恶恼怒。

“丹姐姐,这些人为什么都跟着我们?看上去,好讨厌呢!”

“是么?”太叔丹微微一愣,她确实没在意,以她的修为也无需在意,此刻听封将军提及,环顾一眼,才对封将军微笑道:“不用理会他们!”

说来也奇怪,太叔丹话音才刚刚落下,许多人就停了下来,一阵恍惚后,四下扭头观望,你看看我,我看看他,面面相觑,而后觉得莫名其妙,不约而同四下散开。

当然,还有一些修为相对高深之人,脸色大变,有惊讶,也有骇然,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踟蹰不前。

幽魂镇很大,也很繁华,各类小摊店铺应有尽有,不过大多都是贩卖兵器铠甲。

一些小巧之物很快就吸引了封将军的目光,让她暂时忘却了心伤。

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以前从未离开过家,后来跟着方小昊,也一直生活在丛林大山之中,初次见到这些还算精巧的小玩意儿,自是眼花缭乱,爱不释手。

很快,封将军手里就捧了一大堆玲珑之物,好似捧着稀世珍宝,小脸上也露出了些许久违的笑容。

随后,封将军又有些苦恼,她的手太小,根本拿不下许多,可那些小摊上还有太多让自己心动的宝贝,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太叔丹。

这个时候的太叔丹,绝美的脸蛋如同盛开的花一般,完全变了一个人,感觉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又像是宠溺妹妹的姐姐,更像是喜欢恶作剧的小姑娘,双手连挥,凡是让封将军两眼放光的东西,全部收走,然后在纤纤玉手中消失不见。

封将军很满意,想想都有些兴奋,咧开了唇角,她不怕宝贝不见,这样的仙法她从方小昊那里见到过。

至于那些摊主,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摊上的东西不翼而飞也无动于衷。

买东西需要金银,封将军不知道,也没见太叔丹也给。倒是那些偶尔瞟向她们的目光很诧异,却也什么也不说,没见那些摊主都不在意么?

“丹姐姐,我们以后就留在这里吗?”封将军突然轻声问道。

“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太叔丹不答反问。

“女侠!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女侠!”封将军想也不想,直接说道,自从做过一次“女侠”后,她便对女侠情有独钟。

长街上人来人往,因为太叔丹的存在,本来没有人刻意关注她们,不过此刻封将军的话又引来了许多异样的目光。

一个娇小秀气的小姑娘,在乱世里居然妄想做一个女侠,还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不少人嗤之以鼻,笑出声来。

太叔丹倒也有些惊讶,惊讶小姑娘在如此残酷的乱世中,还拥有一副侠义心肠。

“好,那我们以后一起做女侠!”

“可是,”封将军又生出犹豫,“昊哥哥,他想让我做一名真正的将军!”

说起“昊哥哥”三个字,封将军刚刚的兴奋劲瞬间没了,泫然欲泣。

“将军要坚强!”太叔丹的心也跟着变得沉重,“既然你昊哥哥让你做将军,那姐姐就帮你做一个将军,做一个天下闻名的将军,这样也不怕你哥哥找不到你了!”

领兵做将军,她可是很擅长呢!太叔丹有些缅怀,心情也悄然发生变化。

“真的吗,丹姐姐?做了将军,昊哥哥真的就能找到我吗?”封将军声音里充满激动与惊喜。

太叔丹笑了,摸了摸封将军额头,自信无比地说道:“当然!”

“那丹姐姐说话算话!我们拉钩。”封将军笑容灿烂,已经憧憬着昊哥哥很快就找到她,拥她入怀的场景。

无视周围人群的鄙夷眼神,换成封将军在前,拉着太叔丹,昂首挺胸一往无前!

太叔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封将军,不觉有些愕然,然后会心一笑,任由她小大人般牵着前行。

前行中,太叔丹感知到一缕熟悉而又厌恶的气息,脸色一变,水眸里闪过一丝冷光,蓦然停下。

身前是一座酒楼,而酒楼前面围着一大群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却也没有闹出太大动静,有人神色恼怒,义愤填膺,也有人嘴角冷笑,幸灾乐祸

恰在这时,封将军轻轻拉了拉太叔丹的手,另一只手摸摸小肚子,苍白的脸色爬上一丝红晕,低低地说道:“丹姐姐,我……有点饿!”

……

起风楼,二楼一间雅间中。

重离恨天看着弟弟重离恨情,脸色沉静如水,黑眸中却满是愤怒和心痛。

桌上的菜,一点未动。重离恨情默然不语,低着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眼睛通红,血丝满布,明明已经醉了,但脸色却毫无血色,苍白中带着青紫。

“恨情,别喝了,你才刚刚醒来,身子骨经受不起。”重离恨天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那不是你的错!”

“哈哈……不是我的错?怎么不是我的错?全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要活着?”重离恨情先是惨笑,声音低沉,而后又满脸愤怒,冲着重离恨天歇斯底里。

重离恨天无语,胸膛起伏,刚毅的脸上怒气渐渐升起,但一想到弟弟刚刚死里逃生,又强自压下心头怒火。

看着眼前原本魁梧壮实,朝气蓬勃的少年,如今只剩皮包着骨头,不见丁点肉,重离恨天恨不能以身代受其苦。

这还亏得十几日重离恨天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老和尚,老和尚在营地疗养康复后,今日临走前化解了重离恨情的噩梦,将他救醒,不过跟重离恨情一起回来的赵守义就没那么好运,回营后根本没熬过几日,就在噩梦中受尽折磨而去,只是他的尸身,在当夜好似直接化为了腥臭脓水,或是不翼而飞。

这其中透着一股子阴森诡异,不过重离恨天因一颗心全在弟弟身上,便没去深究。

重离恨情从睁开眼睛那一刻起,就好像失了魂丢了魄,行尸走肉般来到这起风楼,一直喝到现在。

重离恨情用手支撑着桌面,勉力站起,摇摇晃晃地来到重离恨天身边,突然探手揪住他的领口,两张脸几乎贴到一块,通红双目闪着凶光,如同猛兽择人而噬,狞笑着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啪!”

重离恨情松开手,一个趔趄,终究没有稳住,跌倒在地,右手捂住自己的脸,嘴角有鲜血渗出。

重离恨天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死死地抓着他的胸襟,双目喷火,满脸怒容,大声咆哮道:“重离恨情,你够了!我知道你不好受,我就好受吗?你想死?想死还不容易?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死了,我怎么办?我如何向父亲交代?”

“别忘了,你的命是赵守义,用他自己的命换来的!你死了,对得起谁?”

脸上的疼痛让重离恨情酒意醒了不少,重离恨天最后一句话更是让他眼神急剧变化,最终不再是一片死灰,多了一些生机。

“哥,他们……还有……守义大哥,都死了,是我……是我害死他们,呜呜……”重离恨情扑进哥哥怀里,痛哭流涕。

重离恨天深深一叹,他何尝不痛,何尝不恨,死去的是他重离家唯一的家底,功业未立分毫,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可是比起弟弟来,其他的暂时都不重要了,大不了,重头再来。

他轻轻拍着弟弟几乎只剩骨头的后背,心里一酸,眼角开始湿润,柔和而坚定地说道:“这不怪你。这是他们的命里的劫,我们要做的,就是报仇,雪恨!”

王忠王林立于一旁,眼里也掩藏着痛苦,对于重离恨情的心情,二人感同身受,就像他们自己一样,可以有感情,但不能感情用事,但他们与重离恨情又不一样,他们的命不归自己,而是属于王家。

“砰!”

“一个大男人还哭哭啼啼,知不知羞?”随着房门猛地大开,一道戏谑鄙夷又冷漠无情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重离恨天愤怒抬头,眼神如刀,看向门口出现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