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碎片，石剑之魂
曲径通幽。
方小昊随一众黑袍人一路走来，九曲十八弯，不快不慢。
时至天明，在来的路上，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连绵群山，这些山大多呈现紫红色或者紫黑色，植被很少，以方小昊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是矿山，因引灵阵法的作用，从幽冥海引来无尽煞气淬炼，山石比之俗世金铁矿石更加坚韧坚固，甚至产出了一些劣质灵石。
山间挖矿的人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肩挑背扛，往来匆匆。这些人都是满面红光，血气饱满，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相比于鬼岭之外，这里空气更加清新，天地灵气更为充足，虽然他们都是凡人，不懂修炼，无法化纳灵气为己用，却也比在外面长寿，加之此间无兵马之乱，就算挖矿十分辛苦，他们依然安于现状，自得其乐，倒是与之前王忠王林两兄弟所说大相径庭。
再往里，成群瓦舍木屋连成一片，俨然一个个村落，酒楼、茶肆、医坊、锻造铺，不一而足，应有尽有。
方小昊等人一路走到这里，已经十分接近黄泉鬼门本宗，显然这里成了外围的集散中心，生活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与宗门弟子或多或少地有些关系，或是宗门弟子亲戚家眷，或是与本宗有生意上的往来。
总之，说这些人是黄泉鬼门的外门弟子也无不可。
有不少人看见方小昊等人，很是诧异却又不失恭敬，更有甚者，见到他们都跪伏在地，口称“上仙”！
跟在方小昊身后的几个黑袍人，可是听说过这个少年并非人畜无害，而是可以和尊主争斗不落下风，甚至打伤尊主的狠人，故而一路战战兢兢，但到了这里，一个个也昂首挺胸，高傲得像一只只孔雀，似巡视人间的帝王。
方小昊对这些人好奇异样的眼光，丝毫不放在心上，对于黑袍人的表现也不置可否，面色从容，无喜无悲，大步向前，天生王者风范，而那些处处彰显优越，表现的高高在上的黑袍人反而落了下乘，怎么看怎么像仗势欺人的奴仆走狗。
“这个少年是谁啊？”
“不知道，但一看就是是个人物，没见那些上仙都陪着他吗？”
“切，跟没说一样！”有人嗤之以鼻，“依我看，估计是鬼尊大人！”
“不太可能吧？鬼尊大人不应该是仙风道骨的前辈高人吗？怎么会是一个少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就是仙人手段，可以返老还童，青春永驻，修到高深时还能长生不死呢！我跟你们说，我家丫头前两年成了鬼门圣女……”那人越说越得意，滔滔不绝。
“真的呀！我家丫头再过两年也长大了，话说圣女的挑选应该快了吧？”有人开始兴奋。
“哎，可惜我家是个傻小子，圣女没得选，估计上仙也瞧不上！”有人羡慕惋惜。
……
这些人窃窃私语，声音不大而且杂乱，但如何瞒得过他们的耳朵。
圣女？几个黑袍人眼里满是讥讽，你们是不知道圣女的下场。几人互看一眼，想起曾经得见的一幕，不寒而栗，默默地跟在方小昊身后。
方小昊置若罔闻。
一进来时他就心血来潮，越是靠近黄泉鬼门本宗，冥冥中的呼唤就越清晰，也越激烈。
他一直循着呼唤的源头接近，一路之上就像是走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轻车熟路，顺畅无比，与其说是那几个黑袍人带路，不如说是他在引领，这也让几个黑袍人感到不可思议。
精锻坊！
这是一家兵器铺，生意很差，门可罗雀。
两个老人盘坐在门口，麻衣布鞋，一白衣，一黑衣，皆闭目养神，似两尊雕像。
精锻坊里有他一直追寻之物！
方小昊在这家锻造坊前停步，此时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跳跃，又急不可耐，心头有个声音不断催促他走进去。
深吸一口气，方小昊摆了摆手，“你们几个在这里等着吧！”语气平淡，但不容置疑，也不管几个黑袍人，径自踏入坊中。
一入坊中，锋锐凌厉气息扑面而来。
坊內被隔成里外两间，外间无人接待，兵器架上摆满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对于他人来说，都是难得的神兵利刃，却不入方小昊的眼，对他而言，毫不夸张地说，这样的兵器，他一根手指就能碾碎无数。
是以方小昊未做丝毫停留，直接进入內间。
內间同样无人接待，显得比较空旷。一角地上堆满大大小小各种矿石及其残渣，正中有一方石台，石台上摆放这寥寥数把兵器。
说是兵器，只是徒具其形，似剑非剑，似刀非刀，像是小儿顽劣之作。
恰好是这几把兵器让方小昊的目光稍作停留，这比外间摆放的要不凡得多，他能感受其神华内敛，但又有跃跃欲试之意，一靠近竟让人肌肤生出疼痛之感。
神兵孕灵，方小昊虽然惊讶，却并不在意，这几把兵器想要真正诞生灵性，非是那么简单。
偌大的精锻坊，居然无人照应！
心中的呼唤是如此强烈，方小昊在內间兜兜转转走了几圈，始终不得其法，不得不运转神目天经，这才发现其中蹊跷，原来这里竟还有一个隐匿法阵，只是过于隐蔽，而且比黄泉鬼门外面的阵法要精深的多。
方小昊走近石台，一步跨了上去，身影诡异地消失在房中。
一片不小的地下室里，方小昊显出身形，其间火光通明，气浪滚滚，灼热无比。
一灰衣灰发老者盘坐在一旁，气息晦涩，生机已近干涸，方小昊的出现让他有一丝惊诧，浑浊的双目稍微一亮又暗淡下去，接着闭目养神。
居中一个娇小的小姑娘正站在一人高的石凳上，小脸黑乎乎的，双手抓住手柄，快速扯着风箱，呼呼声响，如同闷雷，锻造池中，火光冲起数丈，火焰里一柄剑胎悬浮，通体赤红，嗤嗤作响。
约莫半个时辰，小姑娘停了下来，跳下石凳，又将石凳搬到锻造台前，搬动如此巨大沉重之物，她好像并不吃力，一番动作有如流水，带着一分美感。
随后她又自顾自地走到一边，抓起一柄大铁锤，跳到石凳上，开始敲打剑胎，火星四射，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小脸肃穆，眼神清亮。
方小昊安静地站在一旁，一直压制着自身气息，超然物外，就像不存在一般，看着火光中的小姑娘，抡动与她不太和谐的千钧大锤，好似与封将军合而为一，面带微笑，心底一片柔和宁静。
自始至终，这一老二少都不言不语，有些怪异，又不失和谐。
良久，小姑娘终于忙完了，来到灰衣老者身边，怯生生地看着方小昊，眼中满是好奇，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这里多了一个人。
“小友，如何？”灰衣老者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方小昊，此问无头无脑。
“不错！”方小昊望着小姑娘，微微一笑笑道。
小姑娘好像受惊的兔子，“嗖”一下跑到灰衣老者身后，探头探脑地悄悄打量方小昊。
灰衣老者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哈哈大笑，“让小友见笑了，这是老夫孙女！”
“小丫头可不仅仅是力气大！”说起自己孙女，灰衣老者满脸自豪，但难掩眼中那一抹遗憾惋惜。
“小姑娘确实不错！”方小昊说道，这次油尽灯枯恢复过来后，想起来不少往事，同时对许多东西有了新的认知，譬如说之前自己不止一次感叹过封将军的身体素质，以及她的修炼速度，再后来鬼尊看见封将军时如获至宝的欣喜如狂，只因为她是先天道体，或者不能称之为道体，而是仙体，唤万法妙体。
而眼前的小姑娘也是道体的一种，先天火灵体，修炼火属性功法，事半功倍，甚至数倍。
“若是在上面，肯定是各大宗门争取的心肝宝贝，可惜生在此界！”
“你看出来了？”灰衣老者闻言，眼睛一亮，随后轻轻一叹，抚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小丫头命不好！”
灰衣老者岔开话题，“老夫以前未曾在鬼门见过小友，莫非小友从外面而来？是鬼尊朋友？”他生活在此上百年了，方小昊确实是一张新面孔，而且给人的感觉不似鬼门众人那么阴森，让人感到自然平和，如沐春风。
“呵呵，朋友？谈不上。”方小昊淡然一笑，“说是他的阶下囚也不为过。”
灰衣老者自是不会完全相信，不过他也笃定方小昊与鬼尊肯定不是同一类人，也不在此问题上过多纠缠，转而问道，“小友能找到这里，显然也非常人，只是不知小友来此，所为何求？”
“我为它而来！”方小昊指着角落里一面盾牌。此盾牌四四方方，长宽皆一米左右，古朴霸气，厚重无比，与其说是一面盾牌，更像一块石碑。
这是方小昊此行目的，正是这盾牌一直指引自己前来，此非盾金非铁亦非石，但他确定这与封将军那把黑刀是同一材质，不属于这一界。
灰衣老者看着那面盾牌，脸色复杂，像是追忆，“我祖上乃一游方散修，也是一位炼器大家，同时还精通阵法。千年前从外界来到此地，无意中寻到一块奇石，据说来自天外。”
“本欲将其铸造成兵，奈何砍不断，割不开，火烧不融，他花费了上百年也才将其打磨成这般模样，心有不甘，便留在了大贤王朝，娶妻生子，希望有一天能得遇机缘。可，哎！及至大限到来，也未能如愿。”说到这里，灰衣老者怅然若失，久久不语。
方小昊静静聆听，也不催促，老者跟他说这些陈年旧事，肯定有其目的。
良久，灰衣老者接着说道，“这面盾牌没有名字，因未成形，又过于沉重，一直无人问津，直到……”
灰衣老者身上涌起一股悲凉，眼角流出浊泪，爱怜地抚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小姑娘也似受到感染，低下头去，十指不断纠缠，娇躯微微颤抖。
“直到雷诺的出现，一切都改变了。”
原来，雷诺因其师妹重伤垂死，几乎魂飞魄散，一直四处寻求救治之法，始终没能好转，魂灯也越来越暗。在两百年前来到此地，他决定铤而走险，意图用黄泉锁魂阵温养其灵魂，再行夺舍。
雷诺功参造化，在此界就是无敌的存在，奈何其空有阵图，却不懂布阵，于是四处抓捕懂得阵法之人。
虽说那个时候许多宗门要么消亡，要么封山隐世，但还是有不少人行走在凡俗。这些人放在哪里都是让人尊重仰望的存在，加之修为不弱，一个个也是桀骜之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却无人能敌。
后来，这些阵法大师联合起来，布下杀阵，意欲诱杀雷诺，反被雷诺以大神通杀了不少人。
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法则破碎，光是死在雷诺手中的圣境高手就有一百多人，其余逃的逃，降的降，付出这么大得代价，仅仅是让雷诺受了一点轻伤，不痛不痒地吐了一口血。
灰衣老者也参与其中，当时的他还是青年，正处在人生巅峰时期，在大战中身受一掌，毁去根基，从此修为不但毫无长进，反而从半圣不断跌落，至今几乎成为废人一个。
连灰衣老者一起一共就剩下七人，这七人被鬼尊拘到了现在的鬼岭，跟他之前抓来的十几人一起，花了数十年光阴才堪堪布置出黄泉锁魂阵。
当时因为布阵材料欠缺，计划的九根通天锁魂柱只炼制出了八根，随后雷诺大肆收刮，终于引起众怒，无论武林门派，还是修道宗门，群起而攻之。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雷诺为保持师妹生机不灭，虽有黄泉锁魂阵相助，依然会消耗他不少修为元气。
在百年前的这一场浩劫中，由于他修为不复当初，身受重伤，但鬼尊就是鬼尊，不愧是天下第一狠人，仅凭一己之力，依旧打得天地破碎，满目疮痍，圣境强者更是被屠戮殆尽，更有数十个道统，直接灰飞烟灭。
也因为这一战，原本支离破碎的大道法则变得不再完整，此界修道者成为历史，仅剩武者一脉，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再难出一个圣境，世间仅存的圣境屈指可数。
接下来，雷诺在此安定下来，一手创建了黄泉鬼门，鬼尊之名扬天下！
灰衣老者眼见修途无望，便隐姓埋名，也在这里娶妻生子，这一下来就是上百年，他有了自己的孩子。
灰衣老者精通阵法，黄泉鬼门根本困不住他，在孩子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家四处游历，不再相认，仅仅因为害怕给家里带来祸端，却又在暗中看着儿子长大成家，小孙女出世。
此时的他几乎忘记了祖上认祖归宗的遗愿，也忘记了仇恨。
直到十年前，鬼尊甄选圣女，认定了小丫头，当时的她只有四岁，只因家里不舍，就飞来横祸。
就在这个精锻坊內，小丫头的父母惨死在她面前，她自己因为这面盾牌留得一命。
待到灰衣老者出现时，小丫头已经奄奄一息，他费劲心机才挽回这个幼小的生命，从此以后，小丫头也落下了失聪失声的后遗症。
在这之后，灰衣老者以游方散人的身份，表现出惊人的阵法造诣，获得鬼尊青睐，为其效力，作为回报，他要下了这间精锻坊。为护孙女周全他又布置下这个隐匿法阵，将其安置在里面，这十年来小丫头未曾踏出这里一步。
断断续续地讲述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小姑娘也一直默默地为他擦拭着浑浊的眼泪。
方小昊感同身受，对于小姑娘的遭遇，心痛莫名。
“让小友笑话了！”良久，灰衣老者才平复心情，看着方小昊，接着说道，“这面盾牌以前没有名字，自那以后，老夫叫它生命壁垒，不再摆在外面，而是收入这里，就是不想让它流落出去，也就是说，此盾不卖！”
方小昊叹了一口气，深深凝望两眼那让人怜惜的小姑娘，二话不说，就欲迈步离开。
“小友且慢！”灰衣老者叫住方小昊，“小友想要这生命壁垒，也不是不可，只希望小友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老丈但讲无妨！”
“老夫希望小友收下丫头做徒弟，在离开这里的时候，能带小丫头一起，若有可能，有朝一日能让她认祖归宗！”他已看出这个少年来历不凡，或许他便是祖上一直等待的机缘。
方小昊转身，没有开口，逐渐放开属于自己的生命气息，默默地走到生命壁垒之前，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老者与小姑娘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