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阴魂不散 二
作者:河姜      更新:2019-10-27 09:06      字数:4119

阿花这架势的确蛮吓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一口吞了那寨主。

三娣站在门口怔愣片刻后,赶忙上前拉架,声音中带着点焦虑:“阿花姐,有话好好说……”

“就是,有话好好说嘛,阿阿花姐。”寨主好不容易挤出一丝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却仍旧是狗改不了吃屎般的带着点纨绔不羁、肆意挑衅的意味。

“跟你,无话可说!”阿花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的这么几个字,满脸凶狠不退反增。

三娣抓着她的胳膊,附在耳边小声道:“他是来送解药的!”“解药?什么解药!”阿花满脸狐疑,继而又跟顿悟似的猛地扭过头冲寨主吼道:“你给谁下了药!”说着,手下力度又一加大,掐得寨主大人直翻白眼。

寨主仰面瘫在椅背上,努力用翻着白眼的眼珠子向阿花示意,点了点三娣。

阿花暴怒,举着花瓶便往他脑壳上砸:“你这厮找死是吧,把解药掏出来!!”

眼见着花瓶便要和他的大脑袋来个亲密接触了,三娣赶忙伸手去拉,也不知是从哪里借来的力气,竟一下子将花瓶从阿花手中夺了下来。

阿花顿时失去了武器,只得全神贯注于他的脖子。

“前、前辈不松手……我怎么给,大、大不了同归于尽吧。”寨主被掐得满脸通红,隐约还染了些死灰,然而嘴里还是那副欠揍的样子。

“阿花姐,你先放了他吧,反正他也打不过你。要是待会儿世川哥回来了,那就不好办了!”三娣死死拽着阿花的胳膊,话里话外都是提醒她小心这厮捣乱,闹不好还让陈世川知道了她的身份。

阿花听得此话,掐着寨主的手臂微微一震,显是明白了三娣的忧虑。三娣这个小丫头有毛病,崇拜一个妖女,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有毛病。更何况陈世川还是混江湖的,自然更明白“妖女唐芸”四个字代表了什么。

阿花看了看手下之人,思忖片刻后,慢慢松了手。

寨主当即如同被救起的溺水之人般,两手抱住胸口大口喘气。

阿花双手抱臂,站在他面前,虽是不语,却在无形之中给他施加压力。

寨主瘫在椅背上歇息了好半天后才缓过来,他伸手撩了下额前搭下来的一缕细发,抬头望着面前这尊大佛,酝酿了半晌后,说道:“我没有敌意的。”

阿花当即一声冷笑,满脸都写着“你好好笑哦”五个大字。随即她面色一转,质疑道:“你从北边开始,跟了我们一路,难不成就是为了送个解药?寨主大人,别装了——你早就暴露了。”

“跟、跟了我们一路?”三娣惊讶不已。

“对呀。”阿花盯着面前之人,笑道:“他就是那个深夜劫持你的匪徒!”阿花一语中的,言语中透着一股深意,她倒是要看看这货还有什么话要说。

谁知,那寨主听罢翘着二郎腿便是一撩袍角,随后又信手掸了掸肩上的尘灰,仍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他轻轻一摇头,纠正道:“不不不,我才不是那莽夫。我是他身边的那位勇士。”

三娣顺着他的思路仔细思虑一番后,当即恍然大悟,指着他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抓着我当沙包的人啊!”

“......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还望姑娘见谅啊。”寨主大人一起身,对着三娣便是躬身施礼,像模像样的,倒还真有副谦逊有礼的公子哥模样。

阿花当即往两人中间一横,扬头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寻仇还是指路,径直说明白!个大老爷们儿,爽快点儿!”

寨主大人当即两手一拍,眉飞色舞道:“就喜欢前辈这性子,爽利!其实呢,在下没什么大事,既非寻仇,也非问路,不过是想找前辈讨教一番。”

“讨教?”阿花眉头当即一挑,“那当日在你自个儿匪窝里时,你怎的不径直讨教,反而还这般费尽心机、跋山涉水的一路跟到江州呢?”

寨主一听这话,只道是说进了自个儿心坎儿里,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背过身去,一副惆怅之色,“遥想当年——你一拳头将我打倒在地,单凭那一招一式,我便猜到了你是谁!然而却不料我被奸人所害,再次苏醒时,整个山寨便被官府包围了。还好我冰雪聪慧,从寨子里的地道逃了出去,从此以天为盖地为庐,浪迹天涯,命运多舛。为了保存实力,我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投靠流匪。想我冰清玉洁、清高孤傲,竟如此低声下气,就是为了攒个路费,好一路向南,追随前辈啊!——”

寨主大人言语激愤、铿锵有力,本想是就算不能惊骇四座,那也能令人感怀吧。谁知,他倏地一旋过身,面前却早无人影,两位姑娘早就不知何时便悄然离开了,徒留下大开的房门,竟像是匆匆离去……

江州城,鱼花阁内。

陈世川举杯高饮,面色红润,与一少侠推心置腹,相谈甚欢。这少侠看着有些面生,仔细一看竟好像在校场中见过。两人虽是头回见面,却是一见如故。

难得还能遇见个聊得来的兄弟,陈世川那是满心欢喜,再加上一连阴差阳错、运气超常的闯入了拜武大会第三轮,他此时更是喜上眉梢,就差将整个人泡在酒壶里了。

“庄兄啊,来,我再敬你一杯。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哦,酒逢知己千杯少!对,我现在就是这么个感觉!”陈世川整个人四仰八叉的,靠着桌子都一副坐不稳的样子,却还举着酒杯拉着人喝酒。

那被称作“庄兄”的少侠此时也是“六亲不认”醉得一塌糊涂了,两人手挽着手,背靠着背,高举酒杯,竟还唱起了不知名的山歌,唱歌也就算了,还拉着小二和其他客人一起。这样的醉酒情形,虽说在酒馆里也是常事,但现下这两位却都是背着剑的,想必还是直接从比武场上下来的,瞧这欢脱状,没准就是“新一代剑圣”呢,当即是吸引了一众客人的目光。

掌柜的实属无奈,拉过一边“幸免于难”的小二低声道:“你快去看看,人回来没!催促着,让人快些!”

小二赶忙应下,一溜烟儿的蹿了出去。

“哎哟!”

陈世川高举着酒杯,在空地上转了一圈儿后,没曾想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两眼空洞无神,一时半伙还没反应过来。一旁小二连忙上前来扶,却被他一下子推开了。

“我又没醉,能站起来!”陈世川嚷着,还乱挥着手,像极了瞎扑腾的蛾子。结果自己挣扎半天后,仍旧是没能起来,这才攀附着小二的身子慢悠悠晃了起来。

陈世川一站起来,便凑到庄少侠跟前,两人脑袋抵着脑袋,迷迷糊糊的说道:“庄兄,行个方便,借兄弟两个钱花花呗,江湖救急,赶明儿就还你!”

“行,好说!”庄少侠趴在桌子上,在怀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了几个铜板,他很是慷慨的往陈世川手里一塞,道:“拿去吧,不够再来找我!”

陈世川晃晃悠悠的举着手中的两个铜板看了好半晌,只觉两个变四个,四个又变八个,数了半天愣是没数明白。他眼睛透过钱孔径直看向了大门,只见一位身着绿衫白裙的姑娘从外走来。

陈世川当即一愣,放下铜钱,指着大门喊道:“阿花?——”

那姑娘的目光顿时被他吸引过来,陈世川瞧不清她的面孔,只觉她身量有些熟悉。那姑娘一脸的困惑,盯着他瞧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当即笑着开口道:“少侠认错人了吧。”

那声音清丽而婉转,像极了那林间的小黄莺,言语间是满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恍若一泓小溪,涤荡了劳累而困苦的心。

陈世川听罢,忙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不是阿花,不是阿花,阿花才没那么温柔呢。”随即他又低下头继续跟手中铜钱作斗争。

那绿衫姑娘浅浅一笑,不做停留,径直往楼上走去,然后在拐角第一间外停了下来,左右环顾一番后,敲了敲门。

“进来吧,门没关。”房间里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苍老而沙哑,像极了用砂纸摩挲时发出的沙沙声,极具颗粒感和沧桑感。

绿衫姑娘再次确认周遭无人后,才推门走进去,还未关好门,便着急问道:“您怎么来江州了?眼下正值酷暑,您这身体实在禁不住折腾呀。”姑娘言语中多了些担忧。

只见中当木桌旁,坐着位佝偻的老者,他身穿布衣,瞧不见形容,整张脸都隐没在破布之中,或许是相貌丑陋,或许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

老者似乎并不担心自个儿的身子骨,轻轻笑道:“放心,无碍的。拖着这么副皮囊,尚且都能苟延残喘,又岂会因为这些个无关紧要之事便一命呜呼呢。”

老者说的轻巧,绿衫姑娘面色却更为凝重,半晌她犹豫着问道:“您前些时日不是说,不来了吗?怎的又……”

“还是忍不住想要见她一面呐。”老者仍旧是一副轻笑,好像万事万物于他而言都已是云淡风轻了。

绿衫姑娘一愣,没想到竟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老者转过头来,望着她,黝黑的眸子隐匿在破布之下,饶是没有瞧见,却也能感受到那种炙热而执着的目光。

半晌,老者对姑娘说道:“嗨,让你见笑了。”

现下已是戌时,天早已黑透了。

街上,阿花面色铁青的跟着酒馆小二,步伐匆匆的朝鱼花阁走去。身后跟着不敢言语的三娣,最末梢还悄悄尾随着某寨主大人。

方才傍晚时分时,鱼花阁的小二便来通风报信,说陈世川大侠在鱼花阁喝的酩酊大醉,饶有一副要砸场子闹事的架势。当然了,这话自然是小二添油加醋的言辞,只为让他们一行人赶紧把那尊大佛给捞走。

可阿花才不管那么多呢。她一路步伐矫健、气势汹汹,恨不得一路冲过去把那小子脑袋给拧下来。亏她还打算让三娣做一桌大餐好好庆祝一番呢,结果呢,好小子,人家自个儿在外就疯起来了,根本不用你招呼!

阿花心中愤愤,三娣跟在她身后也不敢吱声,只是掐指一算暗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人要挨打。

“嘶——”

一声短促的轻呼传来,三娣立刻收回思绪,往前一看。

只见一身穿布衣,满头裹着厚厚的破布的老者,在阿花的搀扶下,正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阿花一脸歉疚,尽量柔声细语的问道:“老人家,您没事吧。真是抱歉,方才一不小心冲撞了您。”

老者不语,但搭在阿花手臂上的手却慢慢抬起来,摇了摇,示意自己无碍。那双手枯瘦如柴,看在三娣眼里,都忍不住泛酸。

老者躬身朝阿花点了点头后,拄着木棍往前走去。

这时,小二的声音应时响起:“姑娘,我们到了。”

阿花抬眼瞅了瞅鱼花阁三个气派的大字,手下当即攥成了拳,咬牙切齿道:“臭小子,敢背着我出去喝酒,看我不缝了你的嘴巴!”

阿花凶悍异常,语出惊人,吓得一旁小二都是一个激灵。周遭空气仿佛都降了一个度。

夜色里,唯有那缓缓离开的老者,发出了一声无声的笑,他掩藏在破布下的眸子此时染上了一层明亮,是多年来不曾有的悦色。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容貌,熟悉的人。

上天终究还算厚待于他,让他在多年之后,还有幸再见上她一面。如此说来,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