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瑢的鞋上确实是有珍珠的,但嵌在两只鞋的内侧,会随着穿鞋之人的步伐前后错落地闪光,营造出一种内敛含蓄的美感。
而不是大剌剌地暴露在外面,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家有钱似的。
如果说清鸢看到了进屋的人鞋子上有珍珠,瑽瑢还是能勉强信上一信的,因为他是在走动的,偶尔露出裙摆底下的一双鞋也很有可能。
但度己说妄禅就这么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捧着鞋子,而他却看到了内面的珍珠,瑽瑢就只想了解一下他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瑽瑢把满心的嘲笑憋了又憋,硬生生给咽了下去,半点没有透露出心中所想。
她只装作记起了什么似的,低沉的“嗯”了一声。
如果单单只要扳倒这个撒谎的小和尚的话,问话到这里也差不多了,但是瑽瑢想要的是彻底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小和尚果然好骗,看见瑽瑢这个表情立刻自己巴巴地就凑了上来。
“施主可是记起了这双鞋子?”
“不记得。”瑽瑢淡淡扫他一眼:“我又没有这样的鞋子。”
“可从样式上来看,这是一双女鞋。”他居然好心地替着瑽瑢分析起来:“寺中女眷不多,会不会是施主的家人?”
瑽瑢冷笑一声,绿萼已经喝道:“你说什么呢!”
度己老老实实地缩回脑袋,把手拢在袖子间。
“接着说吧,你看到师兄手里拿着这双鞋在摆弄,然后你就立刻走开了吗?”
“不,我进去同师兄打了个招呼。”
“哦?”瑽瑢饶有兴趣地将身体微微前倾:“打了个招呼?”
“是的。”度己点点头:“师傅教育我们说看见长辈都要行礼,师兄是兄长,我既然遇见了他,自然是要进去同他问好的。”
“那你师兄是什么反应?”
“师兄见我进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飞快的把手里的东西藏到了身后。”
“藏到身后这么明显的动作,你那时候都不怀疑,却非要等到现在才怀疑?”瑽瑢不疾不徐地问道。
“那时候我以为是经书,因为师兄深得住持信任,所以能经常出入藏经楼的顶层,翻看寺里最贵重的经书。师兄又不想让我们这些小辈在佛法上的造诣超过他,所以经常这样见到我们就把经书藏起来的。”度己越说越委屈,把头埋的低低的,声音也和脑袋一样越压越低。
好一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苦情戏。
“嗯。”瑽瑢同情地替他打抱不平:“你师兄真过分。”
生生受了瑽瑢这一下冲击,度己身子一抖,差点被吓昏了头:“施主?”
“嗯?”瑽瑢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他这么做不过分吗?”
“背后不能非议他人的。”度己好心提醒她:“更何况我们尚在佛前。”
瑽瑢差点就要破功笑出声了:“原来你也知道啊。”
度己:“……”
“罢了罢了。”瑽瑢挥挥手不再戏弄他:“那你早上说的看见你师兄满脸阴郁可是真的?”
“是真的。”度己慎之又慎地回答道:“我那时刚同师兄行过礼,师兄便一脸不高兴地把我赶走了。”
“具体有多不高兴呢?”瑽瑢谦逊求教:“是那种你之前形容的不耐烦还是更深程度的不高兴?”
“是那种既有急着想赶我走的不耐烦的意思,又感觉有点害怕和心虚。”
“度己小师傅的观察力和记性真的很好。”瑽瑢由衷地赞美道。
度己正想心安理得地受下这点夸奖,忽然听见面前的女孩子话锋一转说道:“可你早上并没有说过妄禅的神情。”
度己脸上一僵,正要解释,瑽瑢又说道:“满脸阴郁也好,不耐烦也好,都是我编的,你根本就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大概是我记错了吧。”度己辩解道。
“又记错了。”瑽瑢掰着手指替他数道:“这已经是第二回记错了,度己小师傅可要记住事不过三的道理,再记错一回,你前面说的话就没什么可信度了。”
度己别开了目光,暗暗地咬了咬牙。
“我没有说谎!当时我的师弟度弥就在身边,他什么都看见了的。”
“度弥?”瑽瑢微微蹙眉:“你早上说的可不是这个名字。”
“不,确实是我的师弟度弥,我不可能说错名字。”度己坚定不移地回答道。
“没有骗到呢。”瑽瑢无比惋惜地朝着绿萼摊了摊手说道。度己更加觉得眼前的人话里半真半假,她更是阴险狡诈,于是他悄悄提高了警惕。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要把度弥也叫过来一并审问了?”瑽瑢朝绿萼讲完话,又转过来对着度己说。
“施主若是不信我,不放把他叫过来问问看。”
“我都不信你了,你觉得我还会相信和你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度弥?”瑽瑢好笑地反问道。
度己没有吭声,瑽瑢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你尚且被隔离在里面,那人能交代你的就已经这么详细了,如果把在外面的度弥叫过来,能知道的细节应该更多吧?”
度己脸上风平浪静:“没有‘那人’之说,这都是我们两个人亲眼见到的。”
“你的关注点居然在‘那人’上吗?”瑽瑢笑道:“我以为一般人都会关注‘把人叫来’或者‘知道更多细节’呢。”
如果说刚开始的瑽瑢还只是只偶尔拿爪子不痛不痒抓一下来犯者的小猫,现在她已经完全露出了底下蛰伏已久的獠牙。
度己一时口不择言道:“施主都说了是一般人了。”
沈瑽瑢:“……”
绿萼:“……”
对于这种答案,她真的是猝不及防。
度己把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但木已成舟,说都已经说了,不能再收回来,他只能默默承受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尴尬气氛和对面四道不可置信的目光。
良久,瑽瑢艰难地眨了两下眼睛,点了点头:“可以。度己小师傅果然不同常人。”
绿萼没她这么好的定力,躲在她后面紧紧捂住嘴“噗嗤噗嗤”地笑。
瑽瑢默默额头,吩咐绿萼:“那就去把度弥叫来看看吧。”
绿萼应下,刚走出门没多久,又领着个人折了回来。
来人一路垂着个头,光秃秃的脑袋被外头的日光照的明晃晃的,刺的瑽瑢差点睁不开眼。
“小姐。”绿萼朝她解释说:“我在门口遇见他了,说是不忍心度己师兄被冤枉,赶来作证的。”
“你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真是太好了。”瑽瑢不掺任何感情地客套了一句,就暴露了本心,连连催促这绿萼快些把人领进屋。
毕竟再晚一点她可能就要被小和尚的脑袋上的光到流眼泪了。
“施主。”度弥进屋后首要的事情就是朝着瑽瑢双手合十行礼致意,这个小孩子倒是比他师兄更聪明一点,知道这屋子里谁最不好惹。
因为他的地位不高,所以瑽瑢安心受了他一礼后才慢悠悠地问道:“为什么说你师兄是被冤枉的?”
“因为妄禅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
?????
“谁?”瑽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用力摇了摇头,又问道:“你说谁?”
旁边的度己同样是一脸惊讶的模样,似乎对于度弥临时加演的这一出戏也是毫不知情。
“妄禅师兄。”度弥的目光中透露着坚定:“我是来替妄禅师兄求情的,施主,妄禅师兄绝对不会做这些事。”
“哪些事?”瑽瑢彻底懵了,顺着他的话下意识地就问了下去。
“和丞相府上的大小姐私底下有交情的事情。”
“……”
这个结果真让人意外又不意外。瑽瑢一开始还以为他真的是来帮妄禅的,差点觉得事情脱离了自己掌控的范围之外,被吓出了一身汗。
但后来又发现这人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打着帮妄禅的名号来往他身上泼脏水,先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因为事情还是顺着她一开始预想好的轨迹在按部就班的继续。
随即她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对方的利剑已然出鞘,瞄准了丞相府,正蠢蠢欲动。
度己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他问度弥道:“你说什么?”
瑽瑢不想再把放任主动权留在敌人手里了,于是她匆匆打断他,直接甩了个颜色给绿萼:“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绿萼挡在他们两人之间,确保彼此看不到对方。
“施主请说。”相比一开始度己被提问时的焦躁,度弥显得很镇静,大概是因为早就被人交代过应该怎么回答了。
“景德寺有清炒莴笋叶这道菜吗?”
“?”
在场的两个小和尚听到这个问题俱是一愣,瑽瑢得意地想,这招出其不意还是她刚刚学来的呢。
可惜没有人可以炫耀,不然她早就按捺不住要摇头摆尾地得瑟了。
“有的。”犹豫了片刻之后,度弥回答道。
“好吃吗?”瑽瑢再接再厉。
“……还行。”
“那寺里的厨房在哪里啊?”
“……在寺庙后面。”
“哦。”瑽瑢点点头:“昨晚打扫花园打扫的还干净吗?”
“打扫花园?”度弥看不到度己的眼色,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晚上去打扫花园?”
“那你们平常打扫花园是什么时候?”
“清晨,早课之后。”
度己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瑽瑢脸上的笑意逐渐渗入眼底,她扭头对着度己说:“第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