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作者:一只予隐      更新:2019-10-26 16:09      字数:3517

章家原本就不算大富之家,嫁出去的女儿既然已经给足了嫁妆,就没有道理再添补首饰;即便董章氏有挚友,她也不会出手阔绰到一送就是这么多贵重的钗环首饰。

瑽瑢想来想去,这个在董元一夫妇暴毙后突然送了董章氏一大笔首饰的人只可能是她的夫君。

董两仪。

可她还是犹豫道:“可他的画……”

“我让人把他刚刚画的那幅画给甄先生送过去了。”辛袂解释说:“甄先生在书画方面大有造诣,或许他能看出点别的东西来。”

“先生居然这么有名气?”瑽瑢兴奋起来。

“你很高兴?”辛袂不答反问。

“那当然!我可是他的弟子!”瑽瑢骄傲的一昂头,随后又说道:“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呢?”

辛袂仿佛也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才问道:“就算甄琰没有名气,你又听说过谁?”

瑽瑢:“……”

“说来有件事我今天一直忘了告诉你了。昨天的池塘底真的有一具尸体。”辛袂说:“你倒也没有问。”

瑽瑢不甚在意地答道:“我只是觉得他如果离开这么多天都没有人发现,大概是个不重要的人吧。”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池塘底还有一具尸体呢?”

“因为我看到他了。就像当初在西子湖我碰到了那具尸体一样,既然看到了,就无法置之不理了。”瑽瑢说着,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辛袂紧张的问道。

“置之不理是这么用的吗?”

辛袂不明所以地回答道:“是的。”

“我居然用对了一个成语!”瑽瑢惊喜的叫道。

“……”

“不过这次发现的尸体其实挺重要的。”辛袂正色说:“是很重要的人,而且也不是没有人再找他,只是一直找不到罢了。”

“是谁?”

“吴禳。”

“……”瑽瑢觉得自己在某方面的运气真是好的可怕。

“而且……”辛袂组织了一下措辞,似乎在思考怎样能够委婉的告诉瑽瑢真相却不吓到她。

“而且?”瑽瑢微微歪了一下头,用手托着下巴,撑在膝盖上,好奇地看着他。

“而且他就是那方砚台。”

瑽瑢比了个“噢”的嘴型,还没说出口,她猛地把头一抬,双手拍在腿上:“砚台?”

吴禳就是那个被放干了血的人?

辛袂缓缓点了点头。

车夫在外头说丰乐楼到了,辛袂刚要出去,被瑽瑢一把拉住了手。

“我们去秦大人家看供词吧。”

“不想吃东西了?”辛袂有点诧异。

怎么可能不想……瑽瑢咬咬牙,坚定地说道:“先办正事吧。”

辛袂又对着车夫下了令,才又坐回来,摸了摸鼻子,忽然笑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瑽瑢看着他的手,辛袂摸完鼻子之后没有立刻把手放下,而是用大拇指指尖扣住食指指节放于唇前,剩下三指顺着食指拗出一个好看的棱角。

靠近拇指的嘴角上挑到最让人放松的弧度,瑽瑢说:“我怕他们储存的墨水不够了,会想要再寻一方砚。”

“其实你不必担心。”辛袂安抚她道:“吴禳本来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而且他们做得越多,破绽就越多,与我们其实是有利的。”

瑽瑢看着辛袂慢慢把唇边的手放下了,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山阴的第一晚,甄琰给她的评价。

“你倒是越来越有枢密使的作风了。”

瑽瑢又想如果甄琰在这里,会用什么话反驳他呢?

可她想不出。

类似于“这好歹也是一条生命”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她完全说不出口,毕竟她从小生活在高处,那里的人们该有的通病,她一样不落,甚至就在不久前,她刚刚发表过“一具没有人关注的尸体并不重要”的言论。

如果不是她恰好记起甄琰的话,现在她应该在附和辛袂,因为他说的确实没有问题。

但是现在她既然记起来了,那么就该有所改变。

不需要理由,她是沈家的小姐,想干就去干好了。

“可我想早点把这个案子了结了。”瑽瑢说。

辛袂不疑有他,笑着说好。

剩下的时间马车内变得非常安静,只有车轱辘滚过地面发出的声音,瑽瑢想问的都问完了,开始在心里疏离思路,辛袂似乎也是这样。

如果按顺序来排列,应当是吴禳越狱在先,后来逃到家里溺杀了他的长兄吴雍,但是有人刻意把吴雍的尸体带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杀了吴禳,放干了他的血,并且请来了另一个人作画,画的是半株连理枝。画法粗糙且压抑,带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较为突出的不适感。

接下来是朝奉大夫董元一及其夫人遇害,手法是毒杀,凶手是一名女子,这次作画的人不出意外应该是董元一的弟弟董两仪。这次画的内容是一整株连理枝,毫无画技可言,给人的感觉是……

瑽瑢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竟然是随意感,似乎作画的人并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最后一个被杀的是正奉大夫秦卓夫妇,他们现在就是要赶去他的府邸查看昨天一天对府上下人的审讯结果。手法同样是毒杀,凶手不明、画师不明,但是画的连理枝却非常精致完整,意外的给人一种美感。

把三桩案子联系在一起的是尸体旁边那副诡异的连理枝。

连理枝?

瑽瑢总觉得这里她应该能想起什么关联,和她遇到身上有比翼鸟花纹的刺客一起,可这对不爱学习的瑽瑢来说是比破案还要艰难的挑战。

无奈之下,她询问辛袂:“你记不记得有首诗,写了比翼鸟和连理枝的?”

像是为了掩盖自己文盲属性,她随意地把自己记得的一点补充了进去:“我记得作者应该是杜子美来着。”

辛袂:“……”

笑着摇了摇头,他问道:“你说的可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对对就是这个。”瑽瑢飞快地点头,感慨道:“青莲居士这首诗写的真好啊!”

辛袂说:“这首诗是香山居士写的。”

瑽瑢大言不惭:“噢,香山居士,记错了。”

“他姓白名居易字乐天。”

“……”

“而且杜子美和青莲居士也不是同一个人。”

“……”

“幸好今天甄先生不在。”

瑽瑢痛苦地用手捂住眼睛,朝着远离辛袂的方向挪了又挪。

“不必担心。”辛袂反而微笑着握住她的手,把它们放在自己的胸前:“你有属于自己的天赋。”

“抚琴吗?”双手被移开之后,眼睛又被周围柔和的光线包围,看着辛袂,瑽瑢下意识的问道。

“我说的是你在破案方面的天赋,你学习很快,也学的很好,还善于总结经验。”辛袂说:“不过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瑶琴,看来你抚琴真的很好听了,沈琤。”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瑽瑢还有点不习惯,反应了片刻,她红着耳朵低下头。

“有机会一定要听一听。”

辛袂以这句话作结。

瑽瑢的心里好像有一扇小鼓在被她疯狂的敲响,一下下快的惊人,似是永远不会力竭。她的手被辛袂放下后便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被他碰过的地方开始发烫,使不上力气,瑽瑢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已经融化了。

好不容易镇定一点之后,她才迷茫的想到:“刚刚我想到哪里了?”

好不容易重新拾起原先的思路,她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重新鼓起勇气又开口问道:“那个……”

“嗯?”

“刚刚那个……那个青山居士的……”

“……”

“在地愿做……那个什么来着……”

“香山居士。”辛袂摸了摸额头,无奈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谢谢。”

瑽瑢开始就着刚刚断掉的线索继续思考。

甄琰当初说前来刺杀她的组织都是成双行动的,而今看来现在她遇到的这株连理枝也是由一个画师和一个书童联合作案的,甚至连杀人都要是一对,不然人家画画就给你画一半。

要说只有名字是巧合,那也太不能让人信服了。

瑽瑢当即决定下次见到甄琰时就要把这个事情告诉他。

想到这里,所有案子都理的差不多了,只差几个关键的棋子,然后再找出下这盘棋的人。

瑽瑢从沉思中挣出来时,马车刚好到达秦卓府邸。

秦卓早已分家,所以此刻的秦府显得空荡荡的,他的管家在替他主持秦家后事。

或许几天前正奉大夫府还门庭若市,无数高官才子进进出出的,可如今却截然相反,为了控制现场,甚至连前来吊唁的人都没有。

瑽瑢没空感叹世事无常,她进府之后明智地把所有供词都丢给了甄琰看,叫来了几个平常在府中地位比较高的奴婢问话。

反正这里没有董两仪这样的人拦着,她自由多了。

瑽瑢最先选择下手的是躲在角落里看起来最紧张的一个婢女:“你叫什么?”

那名婢女顺着瑽瑢手指的方向往四周看了许久,才确定这位小姐叫的是自己,她连忙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声音里带了一丝明显的颤抖:“奴……奴婢名叫酌陶……是……是夫人的陪嫁丫鬟。”

“灼桃?”瑽瑢明显会错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句诗她背的太顺,埋首于供词间的辛袂不由得抽空瞥了她一眼。

对此瑽瑢的解释是:“先生告诉我说‘不学诗,无以言’,所以我就学的用心了点。”

辛袂了然,继续翻看供词。

“不是……”名唤酌陶的婢女小声的说:“斟酌的‘酌’,熏陶的‘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