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作者:一只予隐      更新:2019-10-26 16:09      字数:3537

“吴禳是个什么样的人?”吴雍重新念了一遍这句话,突然大笑起来。

被辛袂握住的手隐隐有温热的感觉传来,瑽瑢没有再感到恐惧。

“他,沉迷声色犬马,一天不听小曲就浑身难受,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笑过之后,吴雍咬牙切齿的回答:“我就是被这样的他给骗了,要是知道他这么可怕,我一定……”

辛袂打断了他的话:“不要浪费时间去想改变不了的事情。”

吴雍愣了一下,才说:“大人这是在教我人生道理?”他缓缓摇头:“可惜呀,我没几天好活了,这道理我听了也无用。”

“继续说。”辛袂道。

“我原本的计划是,杀了我二哥,我以他的身份活下来,和一个没有半点长处的败家子争家产,我必不可能输。”

“如果他真造成了威胁,大不了也杀了好了。”吴雍补充道。

“可谁知道我的母亲那么配合我,她居然指认那具尸体是我大哥。只要你们快点把罪名随便安到随便谁的头上去,或者我大哥回来再晚几天,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人死不能复生,他如果被当作鬼魂上身,被赶走或者被烧死都好,家产就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了。”

“可是谁知道他居然这么早就回家了,还是喝醉了一路吵吵嚷嚷地过来的,街坊邻居都看到了。”

“太巧了,他回来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吴雍喃喃自语道。

“而且应该是他与你们提的吧?我是吴雍这事。”他神情里有淡淡的疲惫:“也只有他敢说了。”

辛袂没有回答,瑽瑢感觉他握住自己的手在微微用力,她都感觉有点疼了,所以小小的拉了一下。

辛袂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失态,先是小声朝着瑽瑢道了句“抱歉”,然后才问吴雍:“吴禳会水吗?”

吴雍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没有立即回答,先是低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般地往前跨了一步,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在他的脚踝上勒出一道明显的红痕,他也毫不在意:“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激动地脸都涨红了:“他水性极好!一定是他!是他松开了我绑好的水草!故意让人发现的!”

瑽瑢也是才明白过来辛袂问这句话的含义。

“他大概是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所以将计就计在勾栏里躲着,其实是在等我杀了我二哥之后,偷偷松开我缚住尸体的水草好让他被人发现,然后再挑选合适的时机出现,让这个案件更加轰动,引人注意,这样你们一深查就必定会发现我!”

他跪倒在地,发狂般地撕扯着头发:“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输给他!”

辛袂好像有意要刺激他一样:“而且他明明身处勾栏瓦舍之中,为什么却对你的动向了如指掌?又为什么你的母亲刚刚好那么巧帮着你指认了他?”

他停下了动作,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辛袂,眼眶里布满了可怕的红血丝,他的眼睛一下子失去了光芒。

这模样看着都有点可怜了,瑽瑢别过脸去不忍心直面他。

还有什么比最亲近之人背叛更让人绝望的事情呢。

“怎么会是她……怎么会……”他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上,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房顶,好像失了魂。

瑽瑢不想在看下去了,她悄悄拽了一把辛袂的手,辛袂立刻会意,朝杜昱点了点头:“既然他已经认罪,我们就先出去了。”

杜昱把门打开,瑽瑢率先一步跑了出去。

里面实在太压抑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辛袂看看了空空如也的手心,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转身也要走。

这时,地上的吴雍忽然迅速地爬了起来,死死抱住了辛袂的小腿。

瑽瑢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是真的惊呆了。

这……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吴家兄弟都这么喜欢前仆后继地送死的吗?

“大人!大人!帮帮我!”吴雍泣不成声地哭喊:“您一定有办法帮我的,对不对?”

“你自己做的错事,杀了人,现在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还想我怎么帮你?”辛袂反问道。

“你说的,我还有机会!”

“我从未说过。”辛袂平静地说:“你记错了。”

“不!你说过的!你刚刚才说过!”吴雍显然没能认清状况,像只穷途末路的困兽一样,还在手忙脚乱地挣扎。

“哦?”辛袂挑起眉,淡淡地问杜昱:“我说过这种话?杜少卿可知道?”

杜昱也是非常配合:“未尝说过。”

瑽瑢从来未见过有人能耍无赖耍的这么清新脱俗的。

“不过。”辛袂居高临下地看着吴雍:“我倒是很好奇,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你想干什么?”

“我要杀了他!”吴雍双眼泛红,大声嘶吼,神情十分可怖。

“是他还是她?”辛袂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想杀的该不会只有吴禳吧?”

瑽瑢下意识地想要阻止辛袂说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此刻的辛袂确实是想要再给吴雍一个机会的。

辛袂抬手阻止了她刚到唇边的话,眼睛里只有地上的吴雍一人。

吴雍身形明显一顿,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开口说话,这时他的嗓音已经十分嘶哑了:“是……”

“可惜了。”辛袂挑起嘴角,不带任何感情地笑了一声:“你并没有这个机会。”

吴雍更加惶恐,拼尽全身力气抱住辛袂的腿。

辛袂扭头对瑽瑢说:“瑽瑢,你先去正厅等我。”

瑽瑢不敢有异议,点了头就想走。

还没走出多远,她听到辛袂对杜昱说:“杜少卿,这死刑犯上刑场之前缺两条胳膊应当是没关系的吧?”

她吓得撒开脚丫子就跑。

路上的侍卫或狱卒都毕恭毕敬地站着,见她一路跑来都纷纷低下了头,没有一束目光落在她身上的。

瑽瑢竟然越跑越有种心安理得的感觉。

更可怕的是,瑽瑢接连绕过两个无人的长廊,却来到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

这里是好几条回廊的交界处的一个小亭子,如果能越过美人靠翻出去的话,又是一个相似的小庭院。假山池塘,几尾锦鲤在精巧的亭榭的倒影里悠闲地闲逛,偶有飞鸟在树木间穿行,落在无人的弯弯曲曲的小道上休憩。

怪石嶙峋,藤萝蔓挂,野卉丛生,的确是幽深雅致的精致。

瑽瑢很想好好欣赏一下这样充满诗意的庭院,但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迷路了。

“绿萼,我们怎么回去啊?”她习惯性地出声询问,却无人应答。

早上那种遗忘了东西的不安感重新漫上心头,瑽瑢摸了摸怀里的帕子,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不仅仅只是落下了帕子这么简单。

“现在我怎么出去啊,早知道就不该忘了绿萼。如果有她在的话……”

想到一半,瑽瑢突然打住,刚才辛袂冰冷的话语在她心里回响:“不要浪费时间去想改变不了的事情。”

这下倒好了,该听进去的人没有听进去,不该听进去的人不仅听进去了,还一字不落的记在了心上。

瑽瑢劝告自己要保持冷静:“辛袂那里应当很快就能了事,他回到正厅后发现我不在一定会来找我的,我只要待在原地就好了。”

反正这里鸟语花香,景色宜人,等着倒也不是非常无趣。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来了侍卫:“沈小姐,请和属下回去吧。”

瑽瑢站起来,拍了拍裙上的灰尘,扬着下巴倨傲地点了一下头。

一路东转西转来到正厅,瑽瑢还是没搞清楚自己刚刚走过的路。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

辛袂不在正厅,过了一会儿才匆匆出现在门口。

辛袂见到她,一把把她扯过来,“叫你回正厅等着,怎么到处乱跑?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字里行间,竟然是掩藏不住的怒气。

这确实是少有的情况。

瑽瑢嘟嘟嘴:“我没有乱跑,我只是迷路了。”

辛袂只顾着责怪瑽瑢的淘气,却没想到真相原来是这样,他拉着瑽瑢的手微微松开了点,虚虚地勾住,眉目间又换成了瑽瑢熟悉的笑意:“原来是这样,倒是我疏忽了。”

这人变脸真快。瑽瑢腹诽一句,却听见辛袂的声音在头顶轻轻落下:“回来就好。”

这句话像羽毛一样晃晃悠悠地从瑽瑢的头上飘下,落到心上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有点痒。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辛袂刚刚的焦急和担心并不是装出来的。

来不及细想,辛袂又说:“还有一个人,我想你应该见见。”

谁?

门后传来脚步声,瑽瑢转头去看。

来不是别人,却是昨天的那个小吏。

“你今天和我说的话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就把他叫来了,有些疑问还是当面问清比较好。”辛袂解释道。

小吏刚进门就赶忙朝着他们行了个大礼,辛袂点头让他起来,瑽瑢见他抬了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抽出被辛袂握着的手。

然后在辛袂露出不满的表情前赶忙假正经地提问:“昨日你说吴家是卖香料的,我很在意,所以派人去查了查,却发现吴家其实是卖木料的,这你如何解释啊?”

小吏赶忙回答:“我与吴禳本是好友,他经常送些香料给我。我一开始不肯收,他就和我说自家是做香料生意的,这些不值钱,我也就相信他了,所以一直没去查证。”

瑽瑢点头,这个说法倒是合理。

“所以你昨日为什么一直认为那个船夫就是凶手?”

小吏不好意思地把头埋的更低了点:“我以为吴禳真的死了,所以见到有个可能杀害他的嫌疑人,就不想轻易放过。”

倒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