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舍
作者:山神金鳞      更新:2019-10-26 06:58      字数:4433

“大、大人.....”

手指在空中乱晃一下,少年露出抱憾的失望脸色,他想了想,还是裹紧衣袍,胡乱系了带子,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学着人族直立行走。

他望着京城的方向,抿抿粉红的嘴唇,臀部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的翘。

京城乱战以雷霆万钧的互攻互防进展着,迩京寝宫内,布汗国主冒着冷汗,天上突然下起雷雨,他看见女儿目迩公主慌里慌张地跑来,衣服带子都没系好。

“父亲,我怕!”

目迩公主颤抖地抱着父亲。

宫门外的禁卫军纷纷偷瞧,这可不是他们不拦,而是不敢拦。

总有敌人得胜的消息传来,京城东南部已经完全沦陷了,一切都是因为禁制被破。

斥女贰国国之京城,禁制有两百三十八重,每一重又有四百六十七层,层层叠叠的防阵在连续几天的混战后,终于如玻璃被子弹打碎,冰裂纹一展而开。

斥女贰国一向信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担惊受怕任何一处都可能被叛军袭击,反而分散注意力,叛军聚齐主力玩了个声东击西,京城军汇合来时,禁制已经只剩下了一百多重。

棱摩贤者早就在京城高空,百姓们抬头就能看见他金边袍飞舞的袍角。他看见了一张脸,属于桑姬的眼睛,但平平无奇的五官,即使如此,他还是一下子就把她认出来了。

桑姬,绝对是她。

间谍们不约而同地爬上登高阁,远眺高空上,桑姬手里那把长刀。

她双手握着刀把,作势要劈。四大贤者、黄宴、以及无数的志勇义士、高手奇才都冷目凶神地威视着她,那把闪着金辉的刀,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山灵刀。

棱摩贤者却想着一些别的事,线报说桑姬的确会分身,那么现在这个桑姬,是真的桑姬吗?

桑姬举起刀,那刀卷起巨浪,生生劈开几重禁制,棱摩贤者想起昨夜那些黄宴带去的武士如何在山灵刀下刹那而死,久而冷静的脸现出一抹狐疑。

“这是假的桑姬!”

随着棱摩贤者的喊声,那桑姬被禁制一碰,乍然间化为沙子,众人大惊失色,此时军报传来,西北角的桑姬拿着长刀正要劈砍禁制。

“她喊着——自己的刀什么都能劈开。”传令官说完,豪才贤者就带着怀念旧友的目光看向城墙上的纳罕将军。

纳罕将军当时是成功逃走的,他详细描述了保驽贤者如何遇难。

“他....贤者他被切成了三段,还是横竖都有,那刀飞过来的时候,哪怕是五人合抱的大树巨树,也一下子就劈断了,截面平整至极。”

纳罕将军曾这么感叹着,颤抖不已。

众人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强悍的专制王朝被动摇的感觉,以往只能苟延残喘的平民庶民们、乃至各种除魔道人、修仙团体,根本无法对抗他们强大的王朝机器。

王朝霸域,岂是蝼蚁蚍蜉能够撼动?

单个的、零散的,哪怕是阵痛般一茬接一茬的叛贼军,一伙一伙的暴民流寇,那些醒悟神教律令制造窒息环境的女武士贤人,也没一个能够逃脱王朝机器的碾压?

他们终将成泥。

一个人怎么可能战胜一个国度呢?

京城守军闪现去西北角守城,的确看到桑姬,但那桑姬被箭一中,就爆开沙子,沙尘洒在地上,消散随风。

“调虎离山!”

“无妨,早料到那表子有这点计谋,我们人多是优势,每个关隘口都是数量碾压,就算我们松懈,那表子也进不来——”

卜仁贤者和少易贤者骂道。

棱摩贤者则是看看天,看看地,面有恼色。

术法世界的战争是时效性很强、反应力、抗压力很强的持久战,但同样的,也因为是术法、修行、法器符咒、根骨的绝对交锋,只要修行碾压,完全可以一人当作一支军队、一个小国度。

看就看这个人有没有强悍的实力。

以往的反叛者、叛教者、良民黑化的叛军、流寇土匪、文朝间谍等等,皆是一败涂地。

既是他们的凡俗根骨难以匹敌王朝的原因,也因为执着修行,对人世不熟,哪怕熟,也因为对斥女贰国朝堂上那些肉食者们的盲目理解,而一败涂地。

盲目理解就是盲目地自我认可,自我要求。觉得朝堂上都是一群黑了心的贵族,而自己是大仁大善的代表者。所以自己不可以做出、想出残忍阴暗的事。

起义军不会抗拒灰头土脸的顺民的接近,所以被自杀式火药术炸死。

女武士信任同伴而被陷阱活捉,只能立刻自尽保住尊严。

心存仁爱的贤人,因为认为京城士卒们都是无辜的,所以被士卒们的长矛齐齐刺穿,士卒们捡起他的头颅去邀功。

爱民的勇义将军,即使在朝廷心机而活,面对大批的悲惨武士,还是会松懈而被挖眼而死。

反对贵族的贤士,惹到了声望很好、信仰神教的贵族少爷,反而被他所爱的良民们捡起石头砸死泄愤。

被说了「你收下礼,努力去收集桑姬情报,收集不到也没关系」这样的话的庆羊,根本没想过自己将被这句话逼到自尽的地步。

这些人都犯了一个错误,过于心善。

心存仁慈和侥幸,只是认为贵族老爷的心黑,却不知道老爷们的心黑带来的影响到底有多恶劣。

不是贪婪行贿、繁重税赋、欺压良民、鱼肉百姓、抢掠妇女、欺犯幼童、杀人如麻、残酷无情,就是完全的恶人造成的人间地狱。

真正的心黑造成的地狱图景,

是那些市井百姓对爱护百姓、在贵族面前争取百姓利益的女贤人,无休无止的诋毁谩骂、嘲讽丑化、臆测诽谤;

是为了活命扮成良民,去自杀式袭击,为了父母不得不牺牲自己,为了儿女不得不卖命换钱的家奴;

是争相在官老爷们面前争宠,激动地寻找着间谍暗桩,为此甚至会互相报告揭发的平民。

是白天对着神塔许愿,下午围在广场,兴高采烈地围观着「对堕胎的女人实施惩戒意义的针刑、火刑」场景的虔诚妇女信众。

受害者或残酷群踩、或冷眼旁观、或无言懦弱,这就是那些想要帮助受害者们的人曾经的待遇。

桑葚也是如此遭遇。

没人帮她。

她孤胆走京城,步步为营,只盲目信任了一个黄宴,就间接令人构陷害死了庆羊,庆羊死的那天,她只能当旁观者。

庆羊死了,是真的死了。

再也活不过来了,再也拿不起刀了,她的骨灰早就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化为肥料。

她不会再尴尬害羞地说少女英气的话,不会羡慕地想学桑葚的术法,不会捧着食盒过来,放下食盒然后立马跑开。

打开食盒,就能看到里面那碗满满的鸡蛋羹。

她的声音犹在耳畔。

而黄宴、棱摩贤者则躲在大宅院里窃笑,不费吹灰之力、不花一兵一卒,以舆论消灭心善的对手。

还有许多的人,她们受害、受苦,桑葚救不过来——还有那些家奴,他们只能一辈子跪在地上,即使他们不念自己的好,她也知道,家奴的存在是病态的。

世人都不把家奴当人,然而世人都有可能变成家奴。

想改变这些,唯一的依靠,只有自己的实力和信念,才撑到了现在。这还是她有神胎根骨、莫名好运的加成效果。那两百多个女武士和她们少量愿意跟随的家眷,更多是桑葚需要保护的对象。

她不想让自己这个神胎也泯然众人,沦为时代的咀嚼物,盼着救世主或者奇迹,自己当甩手掌柜。

“那些构陷杀害庆羊的,一个都不该继续活着。”

芝琢偏头对卜姽道。

风冷冷的,裹挟着大雨拍在头盔上,卜姽指向天空:“你看,这些雨可能就是庆羊喜极而泣的泪水。”

邕什在防镇那里侧面游击京城,看到夜降临了,就抱着剑示意暂时休息。

大雨打在眼前,滑下头盔形成雨帘。在避雨的地方坐了一会儿,肌肉酸麻感就上来了,邕什看着满眼的倾盆大雨,想起桑葚的话。

“我们一定会赢的。”

——那些心怀恶意的恶人一定会死。

之所以要改换天地,是因为这天地不让人好活。人的反抗,存粹是正当防卫。

文朝军队带着朝廷发的要援助京城军的国书,那国书交到了国主手上的时候,布汗国主听说桑姬不知所踪,不知道分身去哪里了,立刻喊道:“左右护卫!还不来护朕?”

但左右护卫来了,也是两两瞪眼相望,总觉得他们也是要害自己的人。

得知布汗国主火速通过了这援助令,文朝人纷纷感叹。

“连传令使者的御空术都如此了得!如此之快,桑姬真是....”

“这叛国的贼寇,真是咎由自取。”

即使这么说,众人也都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次来此一趟,目的却是扶持桑姬,国书是假的,推翻旧教派是真的。文朝人向来不计较什么国书体面尊严,什么有利干什么,因此得了不少好处。

元淇来到铄城的时候,却发现铄城已经归京城军收纳了。

迩京大都,军民众多,能人云集。

布汗国主突然病逝的消息,令举国震撼,而国主留下的手书,分明写着「传位于目迩公主」。

“众卿,我父亲手书在此,国之紧要时刻,我也不能瞒着诸位卿家,我是看着父亲死的,父亲还抱着我,我没想到父亲突然死于心梗。”

目迩公主双手捂着脸,让人看不清表情地耸肩嚎哭一大场。

然后她就抖擞精神,改头换面,突然宣布父亲给自己留了一支军队,都是些精悍的半妖血统。

“我和父亲一样,根骨是天龙血脉,毕竟帝王之家,怎么会有凡俗血脉呢?”

目迩公主不再啼哭,众大臣根本没见过她几次,毕竟男女殊途。而御前大巫已经被发现惨死在神教寺庙里,都说是升仙成神了。

本该流光溢彩、粉墨登场的豪杰人物、恩怨纠葛,桑葚还没来得及彻彻底底地报复,这些恶人派系就狗咬狗,一嘴毛,满地血污,真假难辨。

目迩公主的衣衫外,套着男式帝王的开襟龙袍,头戴竖形的龙冠,辫子随便改成简约造型,不再是贵族妇女那么繁琐,甚至剪了发,辫子不再垂到腰,而是和脸平齐。

公主的亲卫军以前从未有人见过,但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一阵势如破竹。

而京城军此时已经被第六个沙子做的桑姬分身搞的焦头烂额,秉承着宁可杀错一万,不愿错杀一个的原则,忙的头大。

而第七个桑姬再次出现在上空时,京城守军众人都混乱不迭,却也没想到那个就是真正的桑姬。

斋仪王爷被团团包围,照世王爷把兄长推去敌军方向,自己驾云跑了,却不想撞上公主亲卫军,被乱刀砍死。

这就是这个时代人的宿命,说死就死了,连遗书都不给写的机会。

照珠将军犹豫半晌,打算去营救斋仪王爷,但叛军因为纷乱而混乱,再怎么恐吓整治,还是乱作一团,他们也被围堵在山谷里。

奋力厮杀要突围,却也寡不敌众。

“桑姬大人救救我们吧——”

危难时刻,疯狂的士卒们看着天空喊出了这样的话。

然后他们的身体就被一阵风似的刀刃寒铁给撕碎,半妖血统的守卫军们带着大军,无情无义,乃是士卒们敬佩的真男人之大作风。

一片慌乱中,突然天光乍现,于东北角裂开一道口子一般,雷雨居然都因此渐渐小了,天空如流星划过,美如繁花眩目,令人天旋地转如不在人世。

两方乱军脚下的土地都开始震荡,京内的神塔里的蛆连忙启动护塔之术,神塔化为铜墙铁壁,鬼神难破。

而那光一直划到了西南角,最后如一笔水墨,绽开墨波纹,如天空被撕开痕迹。

雨直接停了,空气都因此震荡不已。

不是天光,只是一刀之斩。

桑葚自从得到巨力,就顾及多多,从未拼尽全力会挥出一刀。

而如今,她拼尽全力,乃至于手都有点抖,如此挥出一斩,似乎引得天地变色,日遁雨退,神山处依旧平和安详,神山下的刹寺信众吓得碗摔盆掀。

“为何地面如此震颤?难道山神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