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
作者:山神金鳞      更新:2019-10-26 06:58      字数:4322

“大人、你的双脚!”黄宴突然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句,“恢复了。”

桑葚低头一看,自己原本被白雾遮住的双脚,居然恢复了。赤脚踩在地上,有些许凉意。她笑了一下:“哈,真是神山。”

斥女贰国与游牧部落不同,早已跨越为直达天域河的成熟国度,其本身也不同于普通草原各部,有一种脱离草原家庭的幼弟倾向。别人赛马,它媾羊。别人斗狠,它繁殖。草原各部眼睁睁看着布汗部从几万人快速在「神教的庇护」下生长出几十万人。

养不起也要生,在这份志向下,布汗部的女人们肚子像开闸一样放出人口的洪流,草原上叠满了布汗部的尸体,用人口堆出来的尸潮,使草原的幼弟长为了长子,迅速吞食各部。

在各部还保留饮血餐生的部族斗狠风俗时,这个奇特的国度又东入文朝,派出三百贤人模仿王朝结构,这就是「贤人」的由来。

“凡是能为朕所用的能人异士,皆是贤者。”

将进口的樱桃放入口中,布汗国主拍拍自己的手掌:“她真的活着回来,朕是没想到的。这足以说明,塔里神龙所说之话皆为真言。”

还没有得到御空术原法,布汗国主本来不想就这么让桑葚去送死。

“非退,反为进”

从神塔得到的五字真言,被御前大巫解读为进一次神山,对她交出术法原理非但不是阻拦,还是助力。

布汗国主准备了豪礼接待归国的朝寺将军,学着文朝皇帝亲身迎贤,顶多就是出了自己王宫,在宫门外迎接。朝寺将军骑在马上,一见到幡旗大作,号角齐鸣,就下马连滚带爬去跪在布汗国主面前,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国主拉起将军,对着贵族平民的山呼微微点头示意。

“将军归国,乃是朕之幸,国之大幸。”

布汗国主对朝寺颇为重视,原是朝寺将军乃国内久负盛名、第一个进入神塔得到神龙指令的信徒,他的虔诚,唯有日月可比。

君臣携手,回望桑葚,桑葚下马稍稍行礼,布汗国主想摸她的头,被她后退不留痕迹地躲过:“归来见陛下,乃臣之幸事。”

“旅途必定艰辛,已备好案酒,速速进宫,你我君臣把酒言欢。”

布汗国主的女儿目迩公主听说桑葚回来了,想去看,被仆人拦住,只得作罢。黄宴跟着桑葚进宫,就只能在门外等,不知不觉就和庆羊一起并肩了,他仔细打量这个还很青涩面孔的少女,桑葚似乎很看重她。

他更要好好替桑葚看清这个人。

畅谈几许,温酒三轮,将这行程尽数说了,桑葚并没说见到神的事,按下暂瞒。

听说朝寺将军的侄儿耀寺为了换叔叔而被山神要走了命,国主抚脸顿哭,耳朵上的银雕金丝耳环一晃:“若是他不去,通神贤者也能将你救出,何苦如此来的?细细想来,虽葬送了此英才性命,他的魂灵却在天上与神携手,共成一段佳话。”

桑葚不语。她没想到自己这趟回来得了个封号,国主登楼告诏天下,她还能闻到国主浑身的酒气。太监宣读:朗日乾坤一掷,圣帝龙言盖此。桑姬贤者赴苏索尔山救出国之大才,乃圣上叹服之豪才,特宣其为通神贤者,辖纳罕将军名下暂管的东南三十里。

纳罕将军穿戴整齐,把脸抹的油光水滑,耳环官项链叮咣佩响,在一众将军里受尽耻笑。

“没有封地给她,就把你名下暂管的地方给她了。”

“虽说你暂管那些水田,谁不知道那些地方就是你的地盘?圣上自然无错,只怕女小人暗中勾结,咬你一口呢。”

“她堕胎就是堕的你那里人的胎,抢男人也是抢的你弟弟,现在你的地盘她也要抢。”

闲暇时分,五贤者聚在一起,放肆大笑。

“区区三十里,放牛都不够用。”豪才贤者抱着两个美人。

“圣上并没多看重她。”卜仁贤者将并未烤熟,还带着血丝的肉放入嘴中道。

棱摩贤者捏着杯子搂着一个年幼的姬妾,无声亲了一口姬妾的脂粉脸,目光冷漠刁钻地瞄着窗外一只鸟。

“不宜再拖了。”他慢慢地说,“她必须赶快交出她的御空术。”

“据说纳罕将军还想要她的醒石。圣上总有办法的。”保驽贤者一把拍着自己的膝盖,“那娘们儿!以后我要让她在我胯..下求饶,以报当日之辱——”

桑葚与国主把酒言欢几轮,席间又来了几个亲信老将军,桑葚听他们说文朝军队败走,但并没回朝,而是去了凌风国,凌风国察迩国都王子争权,文朝去做个见风使舵的帮手。帮人平乱,只拿报酬。

“做起了佣军的活,谁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文朝天高皇帝远,臣子擅自去凌风国外交当佣军,皇帝连说也不说一句。”

“或许是皇帝也有属意呢。”桑葚接话。

将军们明显皱眉,拿你是谁的目光打量桑葚,却不够明显,毕竟她是入神山而不死之身。

即使她进了神塔,未死;又入神山,又不死,依旧不能完全抵消她一介女流的负面效果。

桑葚托腮饮掉一整杯酒,她想起一件事来。

自从她回来,布汗国主只有刚端起酒杯敬了她一句“从神处取回双腿”,之后再无所谈。这些老将军虽然喝酒时会偷瞄她在毯桌下穿着靴子的脚,却并未提及。

她取回双脚的事,只在自己的贤者府得到了本该有的惊奇反应。

“大人向神许愿了吗?竟然取回了双脚。”

女武士们从武场涌出来,惊讶地围着桑葚。桑葚忍不住笑:“没有啊,这是山神给我的礼物吧。”

“山神长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真神呢。”

“你上哪儿见去、大人大人,山神是不是特别伟岸?”

“他是不是像神像一样,长长的胡子,石雕似的五官?”

望着女武士们希冀的目光,桑葚挤挤眼睛:“山神是女的。”

“诶?——”女武士们爆发出极大的困惑。

“怎么可能呢?”“不对啊。”

桑葚看了眼黄宴,黄宴微笑道:“即使神教说了神父有女儿,但她们已因为人的妻子的怠慢,发誓谢绝进入人界。而且传说神的女儿在经过大渡长生期,会转生成男性神祗,拥有真正的大乘功力。所以.....神明是女的,我是信你的,桑姬。”

看着他无奈又好笑的眼神,桑葚舔舔嘴角,摇摇头:“哈?”

“为什么神明不能是女性?”桑葚忍不住追问,黄宴苦笑了一下:“我相信你。”

女武士们有些尴尬:“大、大人....我们也信!”

一时间廊下院中充满了化解尴尬的淡笑声,贤者府挂上了新的匾额,第六位贤者——通神贤者,不同于其他贤者的名讳有神教信徒痕迹,通神二字高高地压过了另五位加起来的风头,如乍日出空。

贤者府外聚满了来围观的闲杂人等,甚至有腰间挂着屠刀的屠夫。商人、武士还有日落城、文朝、凌风国来的游人,他们皆为男子,少有挂着刀、背着包袱的女武士,她们挤过众人,看到贤者府外守门的一排女武士,打哈哈道:“姐姐好,我们也来投、投奔.....桑姬大人。”

朝寺将军家为因神亡故的侄儿耀寺布置了葬礼,黑色为主基调,诸人皆着黑衣,男奉黑布裹,女罩黑斗笠,一派胆寒肃穆,撞钟之声不绝于耳。

桑葚被邀请来参加,是唯一一个被女武士簇拥着来的女大人,她戴着通黑的官项链,这是一种专门用于葬礼的官用装饰,耳环戒指均不可佩戴。她的武士随从们也把刀柄剑柄都用黑布裹上,静声跟随其后。

葬礼各项繁杂礼仪,尸体被火化,骨灰洒到穿金戴银的水牛的身上,水牛抖抖壮硕的身体,它这一辈子都不用劳动,只需要等待着这一家的贵族死去,充当他们去阴间的坐骑,让他们投胎去更好的下辈子。

——女人需要经历九十九世才能转世成男人,就如神女需要经历九十九次修炼、升入大渡长生期,方可成为神子之身。

桑葚想着神教的教义,看着巫者们围着水牛大肆喊叫、跳大神,高举彩条黑铃,高喊:“神子带路,转世生为贵男——”的斥女贰国语言。

黄宴一身黑袍,大有青年玉秀林中的清雅淡泊之感,仿佛脱离俗世只看一人的目光看着桑葚的侧脸:“大人,要留下吃丧食吗?”

桑葚想着「丧神」的事,自己真的是丧神转世吗?那么她为什么看到丧葬没有任何奇特的感觉呢?

就在这时,一个在人群中的小官捂着自己的喉咙吐着血倒下去,人群躁动,这是第一个因瘟疫而死去的人。

真正有了死亡,疫病成功得到大面积重视,但也许这成了一个开关,不断有人死去,布汗国主听说桑葚要请命去文朝边境找一女子

“我答应过她,我要去救她。”

桑葚自己备好几人份的解药,带着几个人就要出去。布汗国主意外的同意了,他知道桑姬向来守诺,而且她有泼天的卓才,她这副性格和能力倒是帮助了他,令他信任她的话。

跋山涉水,如飞鸟过林。重回那地,鸦叵天王待过的茅草屋还在,今时不同往日,桑葚又见到了那寡妇的屋子,以及她的墓碑。

“大人....”这一趟,庆羊、卜姽和芝琢都跟了来,她们彼此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露出恻然的神情。

桑葚抚摸石碑,碎发滑落,满脸自责。她蹲在石碑前献了一束山花,咬着嘴唇提刀站起:“走,去附近问问。”

村人从未见过草原来的女官和女武士,自动把黄宴当作首领,黄宴尴尬一笑让开身体指指桑葚,两国紧张,桑葚一行人属实突兀,所幸这荒凉边疆,地秃山陡,也没什么人来争,妖魔都不来,更没什么兵来守。

桑葚问,村人便说。见她面貌奇特,村人又左呼右喊召唤左邻右舍来看美人,小孩趴在黄狗旁眨眼睛,即使穿了文朝装束,黄宴等人依旧草原游牧长相,过于显眼。

“啊,那婆娘她把她哥杀了,说是她哥总虐待她。咱可说,人嘛,忍忍就过去了,何必拿刀?前些日子,刚被斩脑袋,脑袋滚到刑架下,还挺吓人,晦气哦。”

“是啊,她也是想不开,但是妹杀兄,大逆不道,注定要赔命的。”

“以命抵命嘛,都是这样的。”

“寡妇就是寡妇,没男人陪着,脑袋都不好使,我看她哥也不错的,她病了还去看望她呢。”

村妇们嗑着瓜子悠哉道。

“俺们几个给她凑了钱,弄了个墓碑,免得成野鬼。不敢跟家里老汉说,怕他骂,你也别和他们说。俺们也不是光碎嘴的,你也别说俺们。”

“不过咱也说,小娘子,你许了人家没有?”一个老妇人用干瘪的手去桑葚的手,居然下了狠力,“带你去看看我家几个儿子,做我家媳妇好吗?”

“安敢放肆?”庆羊作势要抽出剑来,那妇人松了手,吭吭气晃晃脑袋走了。

桑葚的手无力地垂下,她来晚了。她没能救她,她是无能的。

又回到墓碑前,桑葚抬起右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女武士们惊诧着要来制止,就见桑葚蹲下来,虽是萍水相逢,却也有过承诺,她想起那女子劝她别去日落之城,以及她希冀的目光。

黄宴默默站在夕阳下:“桑姬,一会儿要下夜了,回去吧。”

桑葚的额头挨着冰凉的墓碑,她把怀里揣的温热的药包放到墓碑前,眼眶并没红肿落泪,落寞茫然地看着前方,看着墓碑上的几个粗糙刻字。

“我在这里教你们御空术。”

桑葚突然扭头,面无表情地对这些女武士和黄宴说。

“你们回去后,不要告诉其她任何人。”

先教第一拨人,之后的之后再说。

风把破茅草屋里的蜘蛛网吹的东倒西歪,这屋子确实需要打扫才可暂住。一行人打扫屋子,打了猎,吃饱喝足后就是月夜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