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空
作者:山神金鳞      更新:2019-10-26 06:58      字数:4451

芝琢收拾行囊的时候,她邻床的舍友努努嘴,道:“那你告诉答伦教头了吗?”

“嘘,求你别说。”不只是芝琢,其她的女武士也凑过去恳求。

答伦摸过她们,俗称猥亵,又是个强壮威武的壮汉,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你们别走了呗,你们走了,就剩我们几个在这里。”同伴揪着衣角,“我们也不想就这么留在这里啊。”

“我.....”芝琢虽然不会什么口才,却非常固执地要去投奔桑葚。

她已经决定好了。

桑葚一大早就看到庆羊又来给自己送吃的,摸摸她的头发,笑道:“你可想学术?”

“.......”庆羊放下食盒本来就要走,被她这么一问,咬着嘴唇摇摇头,“报告大人,我功力不深。”

“不用这些敬称对我。”桑葚道,“叫我桑姬就可以。我有意向要教你,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向学?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告诉别人。最好你自己知道就行。别人问,你也不要对外说这口诀。”

庆羊想跪下去,被桑葚拉住,桑葚盯着她的眼睛:“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庆羊抖着身体出去,桑葚看了眼她的背影,拿起勺子吃鸡蛋羹。咸淡适中,庆羊小小年纪厨艺还挺好。

一直在追随她,不曾因为流言而背弃她的人,桑葚心里都有数。她观察她们的行为举止,挑选那些不总是和男武士混在一起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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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集兵力,未经圣上恩准,实属逾矩。”老臣们在议事堂里喝酥油奶,等着面见御前大巫。

“该杀。”文阁臣挥起手刀做了个手势。

“但她术还没教。”

“不知她在坚持什么,自古以来,女子就是不擅长,这是铁板事实,她就是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确乎如此。女子除了生育及美貌,没什么擅长专项了。”

“那女贤者也是空有美貌,却无头脑,她应该找一个男人嫁了,免得到处妖言惑众说她能通神。”

“天神不可能借助女身降下旨意,这是肯定的。”

御前大巫姗姗来迟,换下官服的他一身常袍,手里提着一管曼陀罗烟,垂下的黑发结着发辫团成团随便系着,搂着个娇媚的巫娘,在簇拥之下来到议事堂。

他一出现,老臣武将们立刻众星拱月地围了上去,有的蹲下身给他做脚垫,让他能更轻松地坐到宝椅上。

御前大巫摸了摸那个小官的头,说了两句客套话,那小官满脸堆笑地站起来:“应该的、应该的。”

“你们来找我,无非是为了桑姬。不必担心忧虑,她即使出了跃龙台,也有罪在身,圣上会再召见她问罪的。”御前大巫敲敲烟管,亲了那巫娘一口,挥手让她退下。

“桑姬是个可以讲理的,不是那种泼妇。”御前大巫的亲信对臣子们说,“所以不必恐惧,她不会无缘无故伤害别人。我们只需要埋伏在暗处,找到她的破绽,一击即胜,就万事大吉了。”

老臣们面面相觑:“高,实在是高。”

神策节那天的跃龙台审判,在京城所有斥女贰国的贵族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那天的雨持续到了第二天,桑葚在府里无聊,便找来女武士们收拾简装行囊。

很快城里风闻女贤者带着自己聚集的兵力去京郊狩猎的消息。

桑葚擦风而过,武者们堪堪追上。她去到京郊密林,看到一头雪花似的白鹿,肥壮可爱,便拿过身边人递上的弓来,搭箭便射,把那鹿蹄旁的断木直接射飞,被断木卡住的呜呜鸣鹿回头看了眼桑葚,飞快地闪进了丛林深处。

“今天出来,只是看看明早的日出。”桑葚走到崖边,低头望了望,便笑笑说,“我们往下去吧。”

待到营帐收拾停当,桑葚也直起腰,女武士们道:“大人没必要与我们一起搭帐子啊。”

“一会儿把肉干晾上,再煮上粥,就着肉饼吃,才快活呢。”桑葚撸下袖子,把那时候被斩断的及肩长发编成几股辫子,去打开酒壶喝了两口。

肉熟饼热之际,开了几坛好酒,盛在碗里用热水泡温后喝,桑葚脸上逐渐泛起淡红色。

女武士们有一种以前没有过的散漫感,以往战战兢兢的活法,似乎烟消云散了。庆羊眯着眼,看远处霞光耀夕,端着酒碟的手扫了扫酒碟,托着腮把酒喝光。

“女武士之于男武士,还是太少。不知具体内幕,但要请教一番。”桑葚对附近的女武士发出疑问。

“大人,女武士的考核一般都更甚于男武士。所谓两差之考。”

“以往是有统一的评准考核的,可入武馆的女子太多,有的武馆甚至七成女武士,通过考核的女子太多,之后就立下了不同的两差之考。”

桑葚用刀切下一块肉再用筷子夹着放进嘴里:“原是如此。”

“依我所见,十人中,七男三女。为何斥女贰国,女子这么少?”聊至正酣,桑葚又开了一个话题。

女武士们畅所欲言,很快桑葚就明白了。乃是女胎总是出生即死。

“大人可知为何不允堕胎?”一个看起来颇为聪敏的女武士咽下嘴里的肉饼,舔舔嘴角,道,“一则是神教规章,二则是母亲们太喜欢听丈夫婆婆的话,总是故意堕女胎。

因有巫者能看穿腹中性别,便总是花钱去看,若是女胎,就堕,若是男胎,那些怀孕的女人们便欢欣鼓舞。”

桑葚道:“我大约猜到,若是女胎,她们在夫家的日子便不好。若是男胎,便吃喝不愁吧?”

“还有呢,大人,那些产妇,自己也喜欢男胎喜欢的不得了呢。”庆羊终于忍不住酸道,“我母亲说,女子要遭受孕产之苦,因此她只想生男孩。我出生后,她和父亲直接抛弃了我,我靠乞丐施舍才苟活下来。”

“怎么会有这样想的女人呢?”桑葚思虑起来,半晌又说,“她们从小听的都是男胎好的话吧,所以才那么渴望男胎。是女是男,有何不同?无法理解。”

“是不一样的。”醉醺醺的女武士们揪着衣袖,“.....真的不一样,大人。”

桑葚默然。

“有那被丈夫殴打的女人,要给夫家传宗接代,为了献媚夫家,只堕女胎,才被严令禁止。”又一个刚才不敢说话的女武士道。

“我曾帮助一个快要一尸两命的产妇紧急堕胎,按理说是绝对无法达成的,全靠了修行之术。”桑葚喃喃自语,“我可以稍微理解大巫的话,之所以神教不让堕胎,终究是这堕胎对女子身体不好,也对生命的造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随意。

应该点到为止,不应矫枉过正。生育之决定力不能任由产妇为了讨好夫家而乱用,但也不能直接从产妇手中收走啊。”

桑葚的话让女武士们又喝了一轮酒,借着酒意堪堪说出心里话。

“但是如果嫁人,就会一直生啊。”

“不嫁人就可以不生孩子,嫁了人才能生孩子,我们之所以孤独地坚持,只是为了自己的梦想。”

“三十岁前不生育,是要杀头的,这就是我们都是未嫁女的原因。”

“大人....若是嫁了人,常常伺候丈夫,必然常常怀孕。若想活命,就必须嫁人生子,但夫家不会让生了孩子再出去抛头露面的。”

“啊,也有那种被休妻的,但太少了。现在汉子能娶到媳妇是不会休妻的,因为适龄女越来越少了。”

桑葚喝了一口酒。

“不嫁人,也可以生孩子啊。”她缓缓道,“不论嫁不嫁人,都可以怀孕。难道怀了孕不能自己带孩子吗?”

“不嫁人?”女武士们面面相觑,“这.....”

“不嫁人就不会被丈夫殴打,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生育,可以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做武士。”桑葚放下酒杯。

堕胎的自由并没她想象的那么一刀切。

女武士们像听见远古怪谈,纷纷愕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桑葚的脸。

“大人....女子也可以不嫁人吗?”

“当然。”桑葚道,“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为何这世上之人,大多是陌生男女嫁娶,嫁接出新的家庭。为何不和自己的母亲、祖母一起居住呢?

和亲人一起住,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林中惊鸟起。

桑葚还没看到日出,就听到来报说,失去弟弟的小曲将军趁她不在府中,闯进府里大闹,据说还挟持了黄宴绑回自己的将军府,要用私刑给亡弟报仇。

“他憋了很久,终于出手了。”桑葚便提前回去,她不怕把黄宴留在自己府里,乃是她给黄宴施下护体金刚彼身咒,黄宴受到的伤害,都会移到自己身上。

在来到大曲将军府门前的时候,桑葚用左手接住了右手突然掉落的五根断指,把它们一一安回去,掰掰手指,冷笑了一下。

小曲将军在院子里用刀砍黄宴的手,黄宴被绑着无力挣脱,他眼上还缠着白布,陡然听到厉风过耳,然后是那把钢刀弹到柱子上的声音。

桑葚凌风而来,单手打开那把钢剑。

小曲将军见黄宴手完好如初,恶毒地盯着桑葚的脸:“毒妇,你终于来了。”

“我乃圣上亲诏贤者,你要杀我,可要想想后果。”

桑葚把黄宴拉起来解绑,目视小曲将军。

“我不会动贤者您。”小曲将军的耳环轻轻摇动,“只是告诫贤者一事,我弟弟的亡灵,会来找你。”

“你这么对黄宴,不怕我报复?”桑葚陡然伸出手来,小曲将军瞬间就朝后退去,却见桑葚的手只是在半空微微停住,就收了回去。

“我只是开个玩笑,看把将军您吓的。”桑葚抬起下巴,“若有下次,将军就去地下和你弟弟相会,如何?”

“你威胁我?!”小曲将军兀自摇头,“贤者还不知道吧,你即将要去赎罪,去那神山救被困的贵族,圣上之旨马上就来,您凶多吉少了。”

——原来他只是来和自己耀武扬威?

桑葚却觉得没那么简单,果然见她不说话,小曲将军自己又憋不住,接着摆起架子说道:“这位黄宴小徒的兄长,纳罕将军,虽然已经与他断绝兄弟关系,但他们的姐妹却还是他们的姐妹。

黄宴,你抬起头听着,你小妹嫁到我家来,做了我弟弟卜丙的妻子,耀武扬威,作恶多端,要将我小妹驱赶出府。

今日我是找你们来评理的。”

桑葚讽道:“这不是你们自己的家事吗?”

以前她帮人堕胎,反被那女子反咬一口,说是管人家事,强堕人胎。

桑葚记得此事,便决心以后不再多管闲事。

但是决心是一回事,义心又是一回事。

“卜丙的妻子.....”黄宴想起来,“是我小妹柯珈。”

柯珈貌美惹人怜,一双鹿眼波光粼粼,从小就自知美貌,寻思要嫁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相公。

她嫁的卜丙公子,年少有为,还鲜见的颇有才情,但最主要吸引柯珈的一点在于,他是大曲将军的儿子。

虽是庶子,却也是顶有钱的少爷。

大曲将军作为三十四个大将军里最富奢的一个,吸引了无数女子心心念念地打算把自己的身体和人生打包,奉献过去,高嫁乃是女子的福祉,柯珈最后如愿以偿。

她和姐姐一同嫁给大曲将军的两个儿子,姐姐嫁嫡子,妹妹嫁庶子。

柯珈亲眼看见姐姐被家法打死,稍微悲凉了几天,烧了几回纸,继续开始发愁自己为何还不怀孕。

终于怀了,她便终于有借口把卜丙的妹妹卜姽往外赶。

“我知道卜姽是自梳女,不嫁女,虽然老爷是同意的,但好歹女子的名下不能有财产。老爷打算把我相公的牧地分一份给卜姽,是不合传统的。”

桑葚见到了卜姽,她正穿着破烂的外袍在吃午饭。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庶女,以给亡母守孝一辈子为名,得到了老爷的恩准,不嫁女。

斥女贰国的确有不嫁女,但依然要三十岁前生两个孩子。所以不嫁女为人所不齿,她生下的孩子都要被骂野种。

卜姽才十六岁。

她已经求过嫂嫂柯珈很多次,她不会嫁人,不要再逼她去见那些登门的公子。

小曲将军玩味地对桑葚道:“大人爱女如亲人一般,不如就带卜姽走,也免得我那弟媳把人逼的悬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