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穴
作者:山神金鳞      更新:2019-10-26 06:58      字数:4598

斥女贰国的男人和女人,真是被区分对待的两种人。桑葚看出国主和贵族定是都不想自己只教女武士,她心里清楚的很,自己又是帮人堕胎,又是致瞎贵族,早就被他们画在黑名单上,只等利用完她的价值,再予以惩罚。

女武士们愣愣地看着桑葚缺失双脚的位置,有些害怕。

“你们搞错了,不,确切的说,你们被骗了。”桑葚冷着脸色,“我没有那么说,是中间人私加的条例。”

武馆武场的管事人是几位赫赫声威的老爷,他们被属下伺候着,在桑葚旁边落轿,用惊异的眼神打量她的脸,又找译者来说:“您私闯武场,不合体统。”

桑葚道:“我乃入塔归来的贤者,得通神意的使臣,龙收我双腿,乃是我主动奉献,神龙慈悲为怀,怜悯世人,特来赐我神目,看出疫病,以助人间。我为女身,自当召唤女臣,你们怎么传的命令,我何时立过限制?”

那几位老爷讷讷不言,立足于地:“这......我等也是承上者的意思。”

“您要理解,诸多女武者不如男武者,又心系儿女情爱,敏锐不足,睿智不够,难以托付大事,我等这么做也是有因有果。”

“上者的意思?是哪些贵族呢,不如与我说说。”桑葚看看四周,又欠身靠在廊柱上,“也不知,我何等低贱,这么久连个坐轿也没有。”

——这女人!

武场的管事贵族正在二楼的小厅窗边站着,他四十多岁,大捋胡子,推开奉茶小婢,凌身一跳,直接踩到窗台上,向下怒了一声:“我赫牟家的场子,不容女人放肆!”

他一身散乱家常黑衫,露出少许胸肌,头发系成斥女贰国的辫子,单手成爪,气运而上作雷鸣,桑葚闻声抬头,凝眉冷目,眼放金光,却突然看到一大片迷雾,漆黑的蜘蛛网密密麻麻而来。

这贵族男子擅长遮目幻术,辅以一口九环虎嘴刀,刀刃如恶鬼,飞身而来,一刀砍断桑葚的半截腰。

“喝——”

男武者们都拍手笑起来,不少也都和女武者一样被吓立当场,这就是雌雄差距,这就是高低之分。

“和木大人威武——”有人喊起来。

之所以只砍了半截腰,是因为黄宴在旁边用自己的佩刀生生挡住那口九环刀。

他的佩刀直接被震碎。

“真可惜。”和木的一缕发丝被风拂乱,“贤者您反应太慢了。”

——韩姬贤者要死在和木大人手上了。

女武者们捂着嘴,有的眼角泛红。

腰都被砍断了,再救也救不活了,就算能救活也.....

和木虚浮一笑,朝向那几位老爷:“抱歉,我会领罚的。”

“向我领罚就可以。”桑葚并不能无视痛意,还是禁不住颤抖,她单手按住那把大刀,猛地向外一推,把那镕铁刀推到一旁,连带和木也一踉跄。

“你.....”和木稍稍一笑,居然摊开一只手,“我会为你置棺椁,美人,别硬撑了,我扶你看看最后的夕阳。”

“你的文朝话说得很好。”桑葚眨眼破开幻术,鬼烂神焦大阵是无法用的,那是大范围施法,现在周围都是围观的也用不了,只能是幻甲大阵了。

她一手低下去,摸摸自己露出肠子的腰,在众人唏嘘中把肠子塞进去。

举起沾血的手,少女脸上勾起残忍的笑。

“诸位做个见证,是他先动的手。”

桑葚的腰迅速愈合,肉眼可见地飞快恢复着。

“怪物。”

和木咽咽口水,举起那口大刀,做应战式。黄宴认得他:“和木,你在武场做大教头久了,威风也一日比一日大了。”

“不用你说,被哥哥赶出家门的废物。”和木道,“贤者既然可以自愈,就不要忍了,我也想看看贤者有多强。”

“这是你说的。”

桑葚下一秒就只剩残影,一只手毫无回避地按住和木握刀的手,他被生生逼退半米,武者们瞪大眼,在场的武者里,没人敌得过和木大教头,尤其是平时还被他言语骚扰,下手猥亵的女武士们。

——是真的吗?

这世上存在那样的女贤者?

她们眼里放出热烈的光彩。

和木放出幻术,桑葚也放出幻术,两人的幻术交织在一起。

和木听见“咔嚓”一声,自己的九环大刀被生生拍到自己身上,无法挥出。

他是能举鼎的大力士,却敌不过桑葚那只沾满腹血的手。

她眼神饱含杀意,右手一力压十会地按住他的刀,左手托掌而上,直向和木双眼。

这狠毒的女人!

和木以手做挡,地面突然突起土刺,桑葚向后退开躲避,那几位管事老爷收回手,袍角随风摆动。

“贤者莫要对我武场动粗,不合规制。”

“得饶人处且饶人。”

一个青涩的女声突然叫道:“是他先打贤者的!”

“是他先动手的!”

女武者们突然像点着火药桶一样,迟来地怒吼起来。

间杂之声,纷纷扰扰。

“通通给我闭嘴。”一些女教头出来赶人。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桑葚早就再次冲到和木面前,两人再次缠斗起来。

桑葚把那把刀震开,扼住和木的粗脖子,和木被推得后撤几米,“咣”的一声撞到柱子,柱子应声而断。

武场的人早就围堵而来,拉开两人,滴滴鲜血洒到地上,和木喉咙发出干哑的“呴、呴”之声,脖颈青紫,眼珠子鼓在眼眶里,呼吸困难。

“救救教头,救救教头。”

他的手下、提班、候者一拥而上把他抬上软轿,医者去查看他脖子的伤口,只见五个小血口,正嘶嘶冒血。

桑葚立于原地,风扬起她的衣角,她环顾四周,九转廊坊三重楼口,早就密密麻麻围满了旁观的职打武士,几百双眼睛于高低角度看着她,千百种思绪汇聚入云,神态各异,目光如炬。

“我是韩姬,但凡女武士,皆来入我府门,我只把我的术法教给女人。”

桑葚笑道:“这是我个人的传统,不容他人置喙多言。”

她提袍就走,武场打手不敢拦贤者,黄宴有些呆地跟着她出去,直闻到一股凛冽的血腥气。

出了武场,他看着她的背影,叹道:“你何苦呢,现在你是众矢之的了。”

桑葚回头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要么伏首,要么出刃,既要体面尊严,必当出刃,我选择不伏首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众矢之的。”

黄宴愕然,追上她,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给她,青年精致的眉眼细腻如微风:“你适当的时候,也可以依靠我的。”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说,人必要靠自己。为什么要依靠别人?”桑葚不解,“为什么人一定要寻找可以依靠的人?”

两人坐上车马,黄宴放下帘子,把熏香点上,给她手炉。

“不用。”桑葚道,“一点都不冷。”

“人总是有脆弱的时候。”黄宴道,“大人您没有吗?”

“我.....”桑葚看着帘子上的花纹,点点头,“但我一直以为,人可以扛过去,或者自己练练剑,发泄一下。非要选择依靠的人,是怕孤独吧?我不惧孤独。”

“我看出来了。”

黄宴叹气,又是一笑:“我会一直在大人身边,大人如果需要,我随时在。”

车马又走了一段路,回到府里。黄宴扶着桑葚下车,被她婉拒,黄宴感慨道:“大人,您真是稀奇的女人。”

斥女贰国的女人甚至不能轻易出门,何谈如桑葚这般杀伐决断,扼喉复仇。

元淇清咳两声,用手摸摸自己颈部,喉咙发苦,应该是水土不服。

三军已经汇合来到斥女贰国国境,这招侧而出击成效极好,打了个措手不及。

“想必布汗国主十分恐惧,他那把老骨头快要吓尿了吧。”

元淇的随军手下轻呵道。

“此次没能拿下日落城,自然要将功抵过,以免圣上责罚。”又一个手下道。

元淇不说话,只是问:“元梁也来了?”

“正在大帐里与昌平王爷坐谈。”手下连忙回答。

“真是人心难测。”元淇道。

桑姬头七已过,不知元梁做何感想。

那样的绝世美人,举世罕有。

日落城献给文朝军队许多美人珠宝,以示交好。元淇挑来挑去只收了一个,那所谓的美人还只有十四岁,元淇最终没有脱掉她的衣服,骆驼比马大,何况这女孩只是蚂蚁,他养得起,就让她做自己营帐里的侍婢,随军跟着。

那美人眼含盈盈泪光,跪下来朝他磕头:“您是大好人,谢谢您。”

她已经被日落城的男人玩过很多次,被当作玩物,本以为只不过是出了狼穴再入,却没想到遇到了元淇。

元淇道:“我并非好人。你长得有几分像我的一个故人,尤其是眉毛。”

天生的柳叶眉,难掩动人风姿。

斥女贰国大兴疫病治疗,招募三万医者,奔波王庭贵廊,百姓们走上街头,没人想到,这个国家一直有一种密令,凡是起红疹,皆是不敬神之由,怪不得疫病。

一只乌鸦停在树杈上,嘎吱嘎吱怪异地叫着。有一个小女孩拿木棒驱赶它,小男孩聚成群在她身后喊:“娘们儿,回家去!”

“赶紧回家!大街不是你能随便上的!”

那小女孩灰头土脸,是个贫民之女,叉着腰鲜有地反驳道:“韩姬贤者能上街,我也能。”

“韩姬贤者是贤者,你只是个普通娘们儿而已,你最好认清差距!”

小女孩一时语塞,她的同伴却跑来了,高叫道:“好多女武者都去贤者府了!”

小男孩们一边挠手臂上的红疹,一边嗤笑:“女武者算个巴子?”

“男武者才是真正的武者。”

“你们以后都是要嫁人的,抛头露面,不知羞!”

桑葚听到黄宴的笑声,抬起头拉开门,黄宴正站在院子里,喜上眉梢:“大人,您快出来看看。”

桑葚自己把鞋穿上,推开来伺候的侍婢,冲到正廊,往外一瞧,不由得也笑了。

也许几百,也许上千,女武者数量太多,几乎踏破了门槛,不过都是年轻人,记录她们名字的衙人都要忙不过来了。

“我们是来投奔贤者大人的。”

“谢谢贤者大人收留我们。”

她们自己带了鸡蛋,肉饼和酥茶,虽然大多简陋,但送给桑葚的东西堆满了一间屋子。

“黄宴,我让准备的练武场准备好了吗?”

桑葚拢拢衣领,含笑问。

“已经备齐各项。”黄宴也挂着掩不住的笑容,他表情有些恍惚。

桑葚看着他的脸,有些恻然。如果他姐姐能等到这一刻,就不用嫁人了。

“为什么都是年轻人呢?都是十几、二十几岁。”桑葚疑道。

主要还是十几岁的多。

“三十岁前就必须生育,否则要砍头。”黄宴悠悠地说,“既然要生育,自然要嫁人。嫁了人一般就无法再在武馆了,虽然有那种婚育了还在武馆的,但太罕见了,那种女人几乎都是不孕不育的,而且夫家又穷,休弃不了。”

桑葚不语。半晌,她苦笑了一下:“这才是真的妖魔之国,日落城不算什么。”

黄宴看她的目光炯炯:“您要教给她们御空术吗?”

“她们会嫁人的吧。”桑葚慢慢往回走,踢开路上的石子,“我想教给那种血性的女人。”

“但是,这样就违背您的初衷了吧?若想帮助更多女人,就广惠众人不好吗?”黄宴微笑。

桑葚不语。

和布汗国主以及贵族们站在一边的女武者,她不想教。

女武士们来了太多,甚至只能在院子里打地铺的都算好的,更多的女武士在贤者府门外和石狮子睡在一起,只带着粗简行囊,依然矢志不渝。

桑葚没想到她们都要求见自己。

“不只是这里的武场,将军们地界的女武士都来了。”黄宴高兴道,“她们还真热情啊。”

桑葚穿上正式的贤者赐服,侍臣要给她一把遮挡面部的女儿扇,被她直接拒绝:“我没必要遮住自己的脸。”

“可.....您是大人物,贵女都是.....”侍臣用带着口音的生疏文朝话说。

桑葚看他一眼,不再说话,跨出门去。甘蔗般的熏香气息也盖不住她身上一股淡淡的血气,桑葚闻到金属和麻布的气味,举目看去,院子里聚满了女武者。

“大人——”

一个女武者率先喊出声来,俯低身体跪下去。那些女武者见到她的相貌,更加难掩激动:“大人您是完人。”

“我们敬佩大人,甘愿追随您左右,为您犬马效劳。”

桑葚不喜欢这种个人崇拜:“你们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