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
作者:山神金鳞      更新:2019-10-26 06:58      字数:3036

小曲将军身形一散,两指夹住纵线而来的利刃,袖袍原地剧烈舞动,他寒眸一扫,桑葚看见他背上突然空气化出一只长臂,气体形状十分明显,只是五指张开拍在地上,把黄宴再次挥走。

黄宴明显是打不过小曲将军,桑葚看得出来。

黄宴被打了个踉跄,视野一晃,更显狼狈,咬咬牙却还是再次冲了过去,带着必擒敌手的决心。小曲将军见纳罕将军要上前,扔下刀,左手拦住纳罕,右手食指一动,直直指向了扑过来的黄宴。

黄宴用了飞身之法,动行如风,却还是差点被那蒸腾白气的气手抓住,他这次却是躲开了气手的五指,找个空隙,却没有攻击小曲将军,而是直奔那个要逃走的姐夫,小曲将军用靴子把地上的刀勾起来,右手一拍,那刀直勾勾地朝黄宴后背刺去。

这些动作只发生在转瞬一刹,小曲将军于最后关头动了杀心,那刀滚着沸腾般的白气,几乎要刺入黄宴背脊,却突然被一只手凌空握住。

桑葚衣袖随着气浪剧烈翻动,发丝都狂乱地飞舞着,脚下却寸步不移,她握住刀刃,黄宴已捉住自己姐夫,回头一看,见她手里流出滚滚鲜血。

青年有些动容。

“将军怎么可以动了杀心呢?”桑葚冷淡一笑,右手握住刀柄,左手还握着白刃。

纳罕将军和小曲将军俱是茫然,纳罕的随从要去做做样子,看看贤者大人伤势,却惊讶地看到桑葚用这个姿势把刀生生掰成两截,像折断细树枝一样简单。

是巨力。

小曲将军凛眉。

桑葚若无其事地扔掉刀,手心伤口洒了一地红血,触目惊心,她手心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着。

“闯入我府,重伤门人武士,还擒了我弟弟,纳罕将军,你这位好弟弟是要做什么呢?您小妹确实在我家病死,却也不是被活活打死那么残忍,只是她私自堕胎,坏了身子,才被天神收了。”

小曲将军并不回答桑葚,拧了拧自己的手腕,冷笑道。

“对呀、小舅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我知道你以前就到处游历,对国教不太信奉,但是有的事你不得不信,你姐姐,怎么可能是我害死的?你找错了人!”

黄宴姐夫被黄宴掐住脖子像只大鹅,苦笑摇头。

黄宴施力想掐死他,却忽然发现这人脖子处有巧妙术法机关,俗称护体金刚咒,仔细一看,原来他戴着的项圈是金刚圈,正盈盈发光。

怪不得大曲将军这次却不来保护弟弟。

而他们这样一说,好像黄宴是在耍小孩子脾气一样。

桑葚并不介意别人觉得自己插嘴:“我想请问将军,您家惩罚堕胎女的家法是如何做的?”

被她盯着,小曲将军清清嗓子:“五十板子。”

“什么样的板子?”桑葚又问。

这位将军变了脸色,地上的姐夫讷讷不言。

人的食指有三个指节,贵族们的家法板子最薄的都是一个指节那么厚的木板,抹了油,洒上铁粉,持板者是魁梧的家生武士,在行家法前要对天神发誓不舞弊。

桑葚看他们的眼神,虽然不知道这其中规定,也大概猜的出来一些:“据我所知,亡故的这位夫人并没有修炼过。五十大板下去,如果每一下都是认真的,这人迟早是要死的。”

小曲将军无话可说。此时更多门人武士围了过来,大曲将军派随官来问责,把黄宴直接押了木枷,那冷面随官根本不过问纳罕将军的意思,只是低低头,直接把黄宴押去官府。

纳罕将军怒气上脸,桑葚道:“为今之计,快把黄宴公子救出来要紧。”

“我要去面见老师。”纳罕将军阴狠着脸,“黄宴给我惹大祸了!”

官场关系,容不得一丝沙子。本来好好的关系,闹这么一出,直接就僵死了。

桑葚看了纳罕一眼,离开此处。

黄宴很快就被判了这罪那罪,打了几板子,纳罕将军的人就来了,把受伤的黄宴提走。桑葚没想到纳罕将军百忙之中也给自己准备了轿子。

她看黄宴乌发像被泥水淌过一样,衣服皱乱破口,甚至浸着血,整个人宛如暴雨后的落汤鸡,狼狈又落魄,被侍从扶着,也没有半点将军弟弟的威风。

他双目无神地看着某处,直到坐上轿子,再也看不见。

街上的百姓对他指指点点,有的掩袖而笑,有的眼珠乱转。

“来咱们这闹什么?”

“别说了,会被听到的....”

“大曲将军人多好啊。”

桑葚叹了口气。

虽然听不懂斥女贰国人都在说什么,但她能通过表情看出一二。

太鲁莽,太冲动,太暴躁,自己的哥哥是这么想自己的。

人是自己死掉的,与我们无关。姐夫一家是这么想的。

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自己无法替姐姐报仇。

黄宴在轿子里捏紧拳头,捏的硌硌作响,眼角泛红,胸膛剧烈起伏。

——他只是个失去姐姐、失去亲人的人。

他的愤怒,桑葚十分理解。

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但是神的力量是无限的。

桑葚还没自大到觉得自己就是神,但她不想空放自己的神力。

“你姐姐是无罪的。”

回府当天晚上,桑葚就去了关着黄宴的家法室。

纳罕将军命令黄宴在此反省。

门前的饭菜已经酸了,一口没动。水也一口没喝。

黄宴坐在桌案前,表情木然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桑葚。

桑葚爬窗进来的时候,他虽然看到,却并没有什么神态变化。

“你姐姐是无罪的。”

桑葚又重复了一遍,青年的表情有些松动。

桑葚盘腿坐下,把怀里一个包裹放到桌上,里面是几块肉饼。

黄宴不为所动,他早就衣衫整齐,一丝不苟的辫发,打了耳洞的耳朵,眼际发黑的双眼,无不彰显他是个斥女贰国人。

“吃点吧。”桑葚劝道。

黄宴捂着脸趴在桌上,却并不是哭。桑葚问:“你姐姐不想你饿肚子。她在天上会想让你吃饱的。”

“我吃不下去。”黄宴眼角发涩,“我今天才知道,她死了。她是我最好的姐姐,你知道吗,她如果入道修炼,不会比贤者您差多少,我姐姐她很有天赋。”

桑葚把肉饼塞到黄宴手里,又被他推回来。她只好自己咬了一口。

“你姐姐有多强?”她问。

“我小时候,我们都没有修炼,我姐姐力气非常大,直到我修炼之后,她也是马术高手。”黄宴肺腑泛酸,“她以前说,她要去岳阳山,她不想嫁人,也不想生孩子。

她告诉我,斥女贰国是病态的地方,文朝是真正文明的国度,她说,她只有想生孩子时,才会生,否则即使生了,孩子也得不到母爱。”

他几度哽咽。

桑葚道:“文朝如何,暂且不说。斥女贰国是真的落后,盲目追求人口,却不顾民众喜乐,消没百姓的自由,国主并非仁君,乃是暴君。”

黄宴有些怔愣,却又苦笑起来:“贤者大人之所以是贤者,我明白了。”

“我会帮你。”桑葚又拿了一块肉饼,硬塞到黄宴手里,站起身,“我会帮你,杀了你亡姐的丈夫,明明是夫妻,他却执意要用家法凌虐自己的妻子,甚至导致妻子亡故,此人犯了杀孽,该受惩治。”

黄宴忽闻这话,突然俯下身给桑葚磕了一个头,咬牙道:“贤者大人,若您替我杀了仇人,我必当俯首为仆,为您效犬马之劳,决不推辞!”

桑葚隔着桌子把他拉起来:“你先吃着,饿坏肚子不好。我也想问问你,这国的一些情况。你国女子是否由来已久地被逼迫成这般境地?”

“我国尽是这样,女子堕胎是天大的罪孽,动用私刑害死人却是无罪。

我姐姐以前就说,她外嫁,注定成了别人家里的人,任别人处置,再见不得家人了。现在想来,我当初就是拼死也要阻拦她嫁去杀千刀的家里。”

黄宴几口吃掉肉饼,桑葚用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黄宴伸手要去拿,却没想到是桑葚自己喝的,他一瞬错愕,不好意思地笑笑。

桑葚一顿,把杯子给他:“你喝吗?”

“不喝。”黄宴纯属被伺候惯了,自己倒了一杯,道,“刚才失礼了,大人.....”

“没事。”桑葚把水一饮而尽,手里转着杯子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