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
再十年你我鬓染霜雪
仍将十指紧扣
冬夜呵手你在旁温酒
岁月便轻声走过。”
.
顾长欢接完电话回来了。
沈晏捧着吉他在台上静静看着操场边沿那两个少年最终携肩离开,才总算放下心来般轻出一口气,将目光重新移向台下的观众。
视线在掠过前排那三张熟悉的面庞时仿佛瞬间汲取了力量,沈晏原本沉凝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眼里也透出一抹坚定与自信。他抬起头,抿唇冲众人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
“这首《你与时光》是我在很久之前和一个我很重要的人共同创作的。今天我只想再亲口把它唱给那个人听,作为我们曾一路走来的纪念。时光不老,我们不散。”
顾长欢在下面安静听他将那一段话说完,短暂的惊愕使她下意识去望身边叶楠木在渐暗天色中神情莫辨的侧脸。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叶楠木也转过头来看她,终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江思影望向两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陷下一湾小小的涡,好看的眼睛笑成温柔形状。耀目灯光停在他挺翘的鼻梁上,清爽黑发诗情画意的顺贴着侧脸的轮廓,被春风吹出了随意又慵懒的恣情。
这张脸,女孩们大概怎么也看不腻。
你我,就更不必说。
沈晏迎着掌声坐到麦前的高脚椅上,垂首调整好姿势,随即轻搭在琴身上的那条手臂微抬,悠悠拨响了心底那根颤动不已的弦。
“我走过你走过的街
算不算重逢
我吹过你吹过的风
算不算相拥
想起叶落
便想起了暮秋
想起孤野的渡口
时光吹起袖间的褶皱
想起眉心的山川眸眼的河流
想起古道的西风
想起盛夏的时光
想起你……”
声线里凸显出流水般温润的质感,带着少年不易察觉的独有的羞涩。低而轻缓的音色自他指间缓缓淌出,如同一条月光下的溪流。淌过夜空下泛着粼波的河床,淌过他沉醉的梦。
世界不知何时寂静了下来,或者是他心里变得很安静。
安静的是那场记忆里的相遇,那场奔跑中不知疲倦的雨,淅沥沥地萦绕在他脑海。是质感有些粗糙的篮球沉默躺在操场上,球面上花影晃动。
一扬手,篮球又倏忽越过篮筐落到地上,在水洼里跳了几下。砰砰砰的声音拉得很长,却跳得越来越浅,剩一圈涟漪,最后只余了波光里模糊的倒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投入,沈晏唱着唱着,觉得好像真的有清凉雨滴间疏溅上脸畔,然而也只敛息闭眸,任由它们落入自己低垂的睫毛,落在他轻捻的指尖。
“你回忆我,三言两语
我回忆你,一字一句
是寂寞时就会惦念你的气息
是当初放弃所有只为拥有你
即便连那岛屿都沉没
即便这千千万万人如浩瀚烟云
笼住了你归来的路
请等我可以找到你……”
他放任自己的魂魄步入梦中浓稠的雾,就如同走在平置的牛奶瓶里。牛奶从后面冲过来,在树木桥墩甚至是他的身上分岔,转眼又在眼前重新汇聚成一条银色的河。
喧嚣埋没感官,视野朦胧幽暗,然而台下那个少女的眉眼却于天地混沌中格外清晰,穿越触目荒凉的苍茫雪原,迷乱了满城飞花、烟雨流萤。
她的目光总好像在排斥一切,但只要你靠近,她就会变成一种永远也戒不掉的毒。
他曾经问她,为什么不试着对身边的人敞开心扉,哪怕只是说说也罢。
顾长欢闻言勾唇浅笑,像孩子一样从后面紧紧圈住他的腰,那是仅属于他们两人间的柔情。
她说,不是你,就不行。
沈晏安静弹唱着,凝望台下的学生们由于突如其来的雨势而纷纷离开座位,仓皇避散,心里竟没有掀起丝毫波澜,歌声亦未因此迟豫半分。
眼前滂沱不息的大雨,席间几近空旷的冷场,身后欲留将走的评委和主持,在他看来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过只想唱给她一个人听而已。
“一程白驹过隙
有多远的距离
一条星河绮梦
有多少个天地
我手中有笔
便拥有你……”
他的每一个音符,似乎都在说着“我爱你”。
他的每一个字句,似乎都在说着“我爱你”。
轻柔旋律与雨声相和共鸣,少年认真专注的神情从一未改,浅斟低唱的转音清澈动听。
台下只剩了叶楠木、江思影和赵七七始终用明亮的眼神望着他微笑,即便浑身被淋湿也没有一丝怨言。
顾长欢则不知何时已来到舞台上,抬手为他静静撑开一把遮风挡雨的黑色雨伞,任由咸涩雨水不断滑落脸颊,仍是张口伴他将最后的曲调唱完。
那些关于年岁里颠沛流离的青春,关于青春中兵荒马乱的流浪,关于流浪在无能为力的沉默,关于你与我的旧时光从骨缝里呼啸而过。
那是一段美丽又悲伤的旧时光,年少的我们大哭大笑大喊大叫,不知所措地接受着瞬息万变的世界。追不上的青春和被雨水冲走的过往交织在一起,变成再也唱不出的歌曲。
曲终那一瞬沈晏仰起脸来,在顾长欢眼里隐约看到了与自己同样触动的泪光。
可一转瞬,好像又消失了。
直到江思影叶楠木和赵七七也跳到舞台上跑来紧紧勾着他的肩膀,身后那排终是将整曲听完的评委才发出迟来的掌声,一个个如梦方醒的表情。
掌心感受到那个人的体温,沈晏只转身无言地向他们鞠了一躬,便头也不回地任顾长欢牵着他的手经由静默的雨幕一步步离开。
这世界或许也只是不断的醒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