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破脑袋      更新:2019-10-12 05:14      字数:3175

我躲在他的雨伞下,像是取得了进入冯佳柏世界的签证一般兴奋。我不知道要怎么跟冯佳柏介绍我所在地方的风土人情。我笨嘴笨舌地做着导游:“这里是个寺庙,除夕的时候有鼠光,大年初一会发开了光的香菇白菜包子。哦,还有一条叫阿土的狗,是我的好朋友。可惜它现在好像不在……你要看看寺庙么……哦,不看了啊……那沿着这条路往上走,会有一个枫树林,到深秋的时候很漂亮,这时候……时间不太对……呃,不过山林里有个水滩,是山水汇聚而成的,水特别清澈,夏天可以游泳,冬天可以滑冰……不过这边结的冰都不够厚,跟c城不太一样……最近几天老下雨,山里都是泥,可能不方便去看水滩了。那……那再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就是黄城的中心了。比起c城来,落后了点,不过摊铺做的饭都很好吃……对了,你吃了吗?哦,吃了呀,对啊,都下午三点了,怎么可能还没吃……”

就这么介绍着,我也不知道冯佳柏听没听进去。但他听得很认真,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些凌乱又没营养的话。我深深为即将面临高考的作文题担忧起来。以前的离题造成我很大的阴影,现在我表达能力这么差,中心思想又这么模糊,我怎么可能取得高分呢。

冯佳柏听完了我几近枯竭的介绍后,点点头问:“你住哪里呢?”

我这才想起来,他远道而来,我还没让人家坐一坐,连忙说:“就在学校里,我带你过去。”

冯佳柏跟着我,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水坑地进了我的房间。我一下子为我简朴到如同单人监狱的布置自卑起来。冯佳柏本想出于礼貌,做出打量并赞许的样子来。可惜房间实在过于简单,他不由皱眉道:“冉冉,你在这个地方住着,连春节都没回吗?”

我点点头,总不能说,我和另外一个男人同居吧。

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春节没回家?”

“沈青春找你去了,你爸跟她说的。”

“哦”我点点头。

他责怪我:“你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没事先跟我们说一声,来了之后,也没跟我们联系。是想闭关修炼啊?打算考哈佛呢?”

“嗯,哈尔滨佛学院。”我打趣儿道。要是他把“我们”的“们”字去掉,这是多让我回味的话啊,足够我撑好多年了。

他笑了笑,说道:“后天就要高考了,你复习得怎么样啊?想好考哪个学校了没?”

我低头:“还行,要是考得好,就去c大,考得不好,那再看吧。”

他迟疑了会儿说:“听你爸说,你现在读文科。c大的文科不是它的强项,你还不如选c城外国语学院,你的英语一直很好,可以考虑读门外语。”

我抬头快速地看了眼他,轻声说道:“再说吧。还没考呢,想那么多也是白想。”

他站起来又摸了摸我的头,突然他停下了来,碰了碰我脑门上的疤,着急地问:“这里怎么回事儿?又摔了?唉,还是破相了。之前你擦破脸的时候,还担心会不会毁容呢,还挺狠,缝针了吧?”

我又低下头来,之前没觉得是多大点事儿,以为小结巴小题大作了。没想到冯佳柏这么在意,早知道就听小结巴的指挥,按时涂药了。

冯佳柏又坐下来,喝了杯水说道:“去年这时候,我忙着在大学组织开设心理咨询室,你高考失败的事,是沈青春告诉我的。本来……本来我该过去看看你的,可也不知怎么安慰你。呵呵……”

说到这里,冯佳柏停了停,不好意思地看我道:“我虽然开设了心理咨询室,但我不是咨询师,要真说起来,我应该是咨询室的第一位客户。安慰别人,真不是我特长……”

在我国,看心理医生并不是一件随口能说出的事,我不知道冯佳柏看似自然实则刻意地告诉我这件事,是有什么寓意。

我问道:“你为什么要办咨询室?”我很想问,你为什么要去心理咨询,可我不敢,这属于他的隐私,我要是明目张胆的挖掘,我怕他难堪。

他笑了笑,说道:“想建一个树洞。有苦恼的人可以在树洞里吐苦水。要是能被开解到,那就更好了。”

我奇怪地问:“那咨询师不就是神父吗?”

冯佳柏挠了挠头,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学校可不允许跟宗教相关的组织出现。而且,我们还要拉赞助,维持基本的运转经费,不像教会靠大家募捐就行了。”

我问:“那效果好吗?我是说咨询后的效果……”

冯佳柏看着我说道:“没有你好。”

我抬眼看他,脸上应有些暖色。

冯佳柏说道:“你是天生的咨询师。你很耐心,却很懂得把握方向;你懂倾听,可也有自己的原则;而且你让人安心。”

我第一次听到冯佳柏这么直接地夸我。他说的那个人是我吗?还是我在他面前刻意假扮出来的样子呢?

我侧着头问:“听着我很像momo。”

“momo?”

我连忙摇头:“没什么。随便一说的。”

冯佳柏点点头:“冉冉,我过会儿就要走了。本以为时间会相对充裕的,没想到这个地方比我想象中要偏远,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我今晚十点的飞机。”

我着急地问:“不吃晚饭了么?”

他摇头:“不了,过来就是看看你。快两年没见了吧,越长越好看了。别长得太漂亮了,以后我也看不到,便宜了别人。”

我羞涩地笑,忽然反应话中的意思过来:“以后看不到?你去哪里啊?”

他说道:“转学去美国找我妈,等我爸退休,他也移民过去。”

他说得很轻,可在我耳里,像是一枚枚锋利的钉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我的心里。我把他当作我的导航灯,可这盏灯好似也要燃尽了。

我尽量克制自己抖动的身体,问道:“那沈青春呢?”

“她?她上个月已经去美国读书了。”

“哦,这样啊,这样挺好的。你们在美国还能接着在一块儿。异国他乡的,要是没个朋友依靠,会很冷清的。你看我没出国,只是转了个省,就这么不习惯,何况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啊。挺好的……”我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中不失关切,关切中不失寒暄。

我的心里早就挖了一座爱情的坟冢。我一直希冀着微弱的可能性,不愿在坟冢中入土为安。今天冯佳柏来得很好,他亲自为我盖了棺,撒了土,立了碑。想来明年坟头青草萋萋时,他应该在美国和沈青春结了婚。

冯佳柏看了看我,说道:“好了,你回去上自习吧。等着你考试一鸣惊人呢。”

我说:“好呀,必须一鸣惊人的。”

他送我到教室门口,他眨着波光流转的眼睛,微微地笑着说:“再见啦,纪晴冉。”

我也笑着说:“再见啦,冯佳柏。”

然后冯佳柏就打着伞,走进了细雨中。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心里却在想,只要他回头过来看我,我就把我的廉耻心丢进海沟里,我要告诉他,早在六年前,我就开始迷恋他,我看他看的书,听他听的歌,说他爱听的话。之前那么多的淡定全是我的伪装。我要跑过去抱着他,我要央着他,让他等等我,求他不要丢弃我。没有了他,前路是那么凶险而漫长,未来是那么飘忽不可知。唯有你,唯有你是我的前行的力量。

所以,请你千万不要丢下我。

可是他没有回头。他变成了一个点,消失在了雨丝中。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追出去,在山路上不停地跑,仿佛我生下来就是在跑一样。我不知道他走了多远,可是我要追上他。雨珠变大,鞭打在我身上,前面的视线变得模糊。我还是一无所知地往前跑。只有跑,我才不会绝望,只有跑,我才觉得我还能感受到我是活着的。

就在这时,有人抓住了我。我甩开他,固执地往前冲。他的力气变大,我终于停了下来。

我哆嗦着对前面那人说:“小结巴,你让我去找他。我要找到他。他是我的空气啊。我没有了空气,我活不了的啊。我干嘛到这个地方来复读?我要陪着他,他说今晚去美国,我也去美国。他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去。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季泽清终于放开了我的手。我踉跄着往前跑。走了几步,季泽清追到我面前,突然给了我一巴掌。

我捂着脸,惊讶地看着他。

季泽清满身湿透地问我:“他是空气,你爸呢?”

我跌坐在泥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季泽清背对着我,蹲下身来,说道:“上来。”

季泽清坚定地往前走着,没有再说一句话。我趴在他的背上,像一只被他在雨中捡回去的流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