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莳这么一听，那丝不快即刻烟消云散，暗暗责备自己的小心眼儿：“没关系的，其实坐哪儿都一样。”

一落座，童莳才发现，桌上已经摆了一壶飘着熟悉气息的热茶和两碟再熟悉不过的小菜，还没等她内心掀起波澜，小方又说话了：“童童姐，我又自作主张了，茶和菜已经点过了，都是你爱吃的菜。”童莳心头一热，鼻子一酸，一股热流眼瞅着就要从眼睛涌出，她装作不经意地仰了仰头，强把那股热流逼回去，再挤出一抹笑容，说：“你费心了！”

“童童姐，你瘦了好多。”小方等到童莳渐渐恢复平静后才开口说道。

童莳注意到小方也明显消瘦了，白里透红的脸色竟然有些许的苍白，并在一身黑衣的衬托下尤其显眼，可这苍白让童莳心里不太舒服，是嫉妒、厌恶还是怜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她总觉得，为陈希然消瘦、苍白、痛心、悲伤乃至独孤终老是她的独有的权利，别人统统无权“享受”。

“是吗？”童莳将这股复杂的情感压了下去，淡淡回了一句。

“是啊！”小方肯定地重复道，“童童姐，你太瘦了，工作又那么拼命，能吃得消吗？”

“还好，没你说的那么夸张。”童莳看得出来小方的这种关心不是虚伪的客套，也就卸下了严密紧绷的戒备。其实，在那件事之前，童莳还挺喜欢小方的，那种敢作敢当的率直坦白正是自己所渴望的，但毕竟成长的时代和环境不同，童莳很多时候在有意识压抑自己的本性，因为有太多她所关心和爱护的人需要她这么做。

小方听出了童莳语气的变化，更看到了童莳眼神的变化，一直酝酿在心里的事，终于可以有机会说了。不错，前面的这些全是小方的试探，她要知道童莳对自己的态度，如果她对自己心存怨恨，那么就永远不会对她说出以下的话。而她，能接受自己的约见，能这么跟自己说话，小方越来越了解为何陈希然对她爱得那么死心塌地、那么执著不悔，的确，这个女孩不简单！输给她，自己也认了。想到这儿，小方端起氤氲缭绕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毕竟要亲口对童莳说出这件事，还是很有些忐忑的，因为不知道她会有怎样的反应、怎样的态度。“童童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也只想告诉你……”小方停顿了下，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什么事，你说。”这才是小方真正约见自己的目的，马上就要揭晓了，童莳的心跳不由得加速起来。

“我……我，我怀孕了！”小方轻声挤出了这几个字，她看到童莳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血色迅速从脸上退去，连嘴唇也变得苍白，心里不禁一紧：完了完了，不应该这么刺激她的，至少不应该这么早，还应该再等等的，我怎么这么着急呢？

确实，在听到那句话的一刹那，童莳的心倏地收紧，强烈的嫉妒仿佛顷刻间将全身的血液都抽走了，脑子一片空白。为什么？陈希然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难道就这样残忍地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一句话也没说地离开还不够吗？还要让小方用这种方式来测试我的承受能力和神经强度吗？难道你就这么相信我，就这么不在乎我的感受吗？刚才仰着头强逼回去的一股热流再度涌出，童莳的眼圈红了。

眼圈红了，意识也回来了。看到童莳的脸色慢慢回了些血色，小方悬着的那颗按捺不住狂跳的心才缓和了下来，暗暗嘘了口气，但一动也不敢动，只好咽了口口水来润湿已经发干发涩的喉咙。

童莳也一动不动地坐着，让理智去收干在眼圈里打转的热流，理智也告诉她，抛开自己的个人情感，小方的怀孕并不是件坏事。原本，想着这个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陈希然的踪迹了，他所留下的，只有自己脑海中曾经的记忆。没想到，小方居然怀孕了，这个消息让童莳又恨又喜，恨的是这个孩子不是她和陈希然的，喜的是除了记忆，陈希然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脉骨血可以延续下去。而且，小方能这么坦白地告诉自己，使得童莳在爱恨交织的同时，还有一丝难言的感激之情。

童莳顿了顿，拿定了主意，看着对面就像在等着自己宣判的战战兢兢的小方，说：“小方，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而且，我不会也不想让孩子拖累你，生下来后就交给我，你不用再管，然后继续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孩子由我来带，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孩子带好的。”

童莳这番真诚的话让小方彻底放宽心了，笑着说：“童童姐，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但是，孩子我会自己带，不会交给任何人，因为我不会也不可能把孩子当做拖累或者负担，如果我是这么想的话，现在我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我早就直接把孩子打掉了。”

童莳有点儿失语，着实没想到小方会这样说。

“童童姐，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小方终于喝了口摆在跟前儿的茶水，“可我还是要告诉你，当我知道怀了陈希然孩子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你更不知道我有多爱他，我对他的爱绝对不会比你少，但是你知道吗，你比我幸运，你更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小方的眼圈也红了，拿起纸巾蘸了蘸眼角，依旧微笑着，“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他的心里只有你。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爱着他就足够了！而且，现在我竟然有了他的孩子，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特别礼物，我怎么会把这份礼物当做是拖累呢？是不是，童童姐？”

童莳的理智终究没能收干眼圈里的热流，顺着眼角一路淌下，滴在了衣襟上，化成一朵朵暗香逼人的茉莉，洁白无瑕。小方隔着桌子伸出手握住了童莳依然微微颤抖的手：“童童姐，你能对我说这些话，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我真的怕你不原谅我，不承认这个孩子。”

童莳觉得很惭愧，以前是自己看轻了小方，小方对陈希然的那份真情彻底打动了她，小方说得没错，她对陈希然的爱一丁点儿都不比自己少，甚至可能比自己还要深。就在那一刹那，他们两个人之前的事在童莳的心里释然了，毫无芥蒂的那种。这般深情和如此懂得感情的女孩，自己和陈希然都愧对于她。

“小方，我……谢谢你，也替希然谢谢你！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需要我的，随时来找我。关于孩子，任何时候你改变了主意，都可以来找我，刚才我对你说的话，什么时候都作数。”童莳反过来握住了小方的手。

“呵呵，童童姐，前面那句话我收下啦，谢谢你！但后面那句话，一定不会发生的，但我还是谢谢你！”小方的眼泪也顺着腮帮子滴在了桌子上，溅起一朵朵清澈的泪花。

童莳看着小方，心底荡着暖暖的爱意。希然，你可以安息了，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孩子的！陈希然在这个世上唯一留下的印记，让童莳和小方之间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两个人也都很清楚，孩子是她们之间牵着的线，而且这辈子都不会放开。

吃完饭，童莳坚持要送小方回家，小方拗不过她，只好应了。路上，童莳一直盘算着要给小方找一个保姆，否则她又要上班又要照顾自己和孩子，太辛苦了。到了小方租住的地方才知道，小方妈妈来北京了。这让童莳放心了很多，而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们经济上的支持，生孩子还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单就这样那样的检查费就不少。可是小方死活不要童莳的钱，最后没办法，童莳只好曲线救国，第二天找到了小方租房的房东，把小方租的那间房子两年的租金都提前支付了，而且还再三叮嘱房东，房租到期之前直接跟她联系，由她来续房租，直到小方不想再租了。

此时的傅苡哲，已经在母校开始了他的教学职业生涯，这正是他中意的工作，也是适合他的工作。他十分留恋校园里那份难得的安宁和平静，虽然已说不上“净土”，但不管怎么说都比校园外的世界简单了很多，他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喜欢一心一意的生活，喜欢默默地守着童莳的生活。

这段时间，傅苡哲一直以各种形式陪在童莳身边。尽管他不想去打扰童莳，但有时候在楼下看到她拖着长长的影子毫无精气神的样子，就忍不住第二天约她见见面。虽然两个人见面后，从头至尾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呆呆地发愣，呆呆地看着窗外，呆呆地掉眼泪，再呆呆地回家，但至少，要让她知道，她绝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这些。傅苡哲也在心里一遍一遍发誓：我，傅苡哲，今生今世要给童莳幸福。

童莳发自内心地感激傅苡哲，能有这样的蓝颜知己，定是老天在对自己痛下杀手之际还残留的一丝丝不忍之心，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可是，自从陈希然离开之后，童莳就关上了心里的那扇门，门里面只住着一个陈希然。和自己一起守着“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诺言。童莳对自己说：我，童莳，从此脱离痴男怨女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