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花雕之酒
作者:凉风嬉      更新:2019-10-09 18:29      字数:2162

“世道如此罢了,你能捡回一条性命,便当知足。”九无妄见她不喝酒了,这才放心往廊柱上一靠,劝慰道。

昨日这一遭,实在太过惊险,他下了朝竟是什么都不知道,猛然来人传了五殿下丧讯,他才惊觉这丫头竟已在宫中逃过了这一劫。

但……

此事又为何和这个陆不违扯上关系,他却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思及此,便又紧紧攥起了拳头,微微敛起了眸子,凶光毕露,周身都弥漫出了杀气。

这次若不是这陆不违挺身而出,他不用想也知道,苗头会直指这个小丫头,她差一点身涉险境!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只能后知后觉!

这样的事,他不敢想也不敢再让它发生一次!

“知足……呵。”她忽然冷笑一声,一双清澈透亮的眼只剩满满的嘲讽与轻蔑,“陆家满门算陆太医在内一共十二条人命,再加上十公子,我身上又背了十三条人命,知足?我当如何知足?”

她忍不住,斟酒仰头又是一杯,浊酒烫喉,火辣辣的才算是好受些。

“林安……”

“这世道真不公平,为什么死的是陆太医一家,为什么死的是十公子,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却死了?恶贯满盈的逍遥法外,至善至纯的却不得好死,甚至连一块碑都不能立……”

九无妄见她歇斯底里,眼角荧光闪闪,只叹了口气,道:“林安,我不知道你走的是一条什么路,也不知道你到底背负着什么,我说过,你不说,我便不问,我会陪你到你愿意说的那一天。但……这世道本就不公平,区别只是你接受与否,想要活下去,除了顺应这不公平的世道,别无他法。”

应迩别过头,不愿让他看见眼角珠泪,抿了抿唇,又为自己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九无妄忙伸手去夺:“别喝了,你快醉了。”

她却偏偏将酒藏到身后不让他夺,转头挂着泪痕又故作嬉笑道:“我说了,我们家乡好酒,不论男女老少,酒量都很好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忍住了想替她拭泪的手,反而挑眉道:“哦?你的家乡?”

“对啊,在我家乡,但凡有女儿出生,父亲都会亲手酿一坛黄粱酒,埋在地下,待女儿长大成人一朝出嫁,再取出来宴请乡邻,便是所谓女儿红,但若女儿早夭,没能等到出嫁的那一天,这坛在丧礼上喝的酒,就叫花雕。花雕,即花凋之意。”

“你也有一坛黄粱酒?”

应迩这便笑着点了点头,提及父亲,眼底便涌出几分孩子似的自豪来:“是我父亲亲手酿的,我奶奶说,他在我出生前,担心自己手拙酿不好这坛女儿红,还特意拜了师去学呢。”

九无妄见她眉宇间少见的天真无邪,竟一时迷了眼,鬼使神差道:“不知我此生,是否三生有幸,能喝你那坛女儿红?”

应迩一愣,随即一笑:“这乱世如此,战乱不休四处流离,女儿红是不一定了,若我一朝身死,那一整坛花雕都送你,够你喝得醉生梦死,无愧此生。”

说罢便转身自扶手上又跳了下来,招了招手里的酒壶,头也不回地回去了。

九无妄见状,只能苦笑一声。

花雕啊……

只是,他们二人,尚且都未想到,今夜这一句,竟就此一语成谶。

应迩回了屋是安心睡到天亮了,可慕想宸,便没有那么舒服的夜晚了。

屋外绕梁不绝的丧乐越奏越响,无孔不入,别说是一向睡眠都浅的他了,就是江汜也睡不着。

江汜被吵得头疼,蹑手蹑脚推门进来,本意想看一看他睡得可好,谁知道竟见他裹着被子窝在美人榻上,清浅月光下一双深邃而清澈的眼正盯着床前月影看呢。

“殿下?”

慕想宸闻言只道又出了什么事,便立马坐起身来:“何事?”

江汜忙摇了摇头:“无事,只是,你怎么还没睡,被这丧乐吵得吗?”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不躺下了,只往后一靠靠在了窗柩上,点了点头。

江汜这便去拨弄榻上小桌的香炉,却见香炉里冰冷一片,根本没点香,不由又问道:“殿下,林侍医给的安神香呢,这么快就烧完了?”

看来这香,也没那么好的效果啊……

他淡淡一笑,从被子里伸出手来,两只手如获至宝般紧紧捧着那个小小的药瓶,敛眸道:“我没点,舍不得。”

药瓶里也就装了三两颗,轻易用了,便再没有了。

江汜顿时哭笑不得:“我的好殿下啊,林侍医不是说了吗,您只管用,用完了她自会给您再配,您又何苦啊!”

不过几颗安神香罢了,何苦宝贝成这样!

他也不恼,只笑道:“你没喜欢过人,自然不明白。”

江汜闻言便更哭笑不得了:“好好好,殿下您不用,留着过年也就是了,可您明一早还要上朝呢,今晚睡不好,明早又要被那该死的姚文胜揪了错处。”

“无妨,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再怎么针对于我又能如何,左右,等父皇好起来了,我便不必在此苦苦相熬,不过几天罢了,忍忍又何妨。”

“殿下……你啊!”江汜闻言只摇了摇头,这会子三殿下还在禁足,陛下又一病不起,这么好的机会,代天巡狩的职责都捏在了手里,也就他家殿下,还想着往外推!

“好了,别烦我,你快出去睡去,你比这丧乐还烦人呢。”他伸出手不停挥,满脸写着烦人。

江汜还想再劝,却终归只能叹了口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被他挥手赶了出去。

他们家殿下啊,中了毒,这毒的名字,就叫林安!

待大殿里又重归寂寥,他裹着被子,便伸出手来,小小的药瓶捧在手心,放在鼻下轻嗅,不由露出欢喜笑容来。

——这香的味道,像极了她身上浅浅的药香,哪怕不点,只轻轻嗅去,就能感觉,那少女不曾离开,似乎依然在自己身边紧紧相伴,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