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回 火家三公子
作者:方五斜七      更新:2019-10-03 13:34      字数:5777

两月之前,东北赤凉城。

火族居于赤凉城城主府内,府上戒备森严寻常人难以进入。梁子书明白,如果怀着歹意进火族难免会漏出马脚,于是他向鬼族左护法韩先生要了些破碗水,这破碗水功效神奇,谁喝下碗中水后都会失去先前记忆,梁子书便就依靠此法成功混入火族。

虽然赤凉城副城主火泰对他有些怀疑,但火泰见他确实失去了记忆也就没有为难于他。后来火家二公子火吉派了个家臣前去试探他,这个家臣有一枚青铜古戒,这枚戒指可以探听人心,但梁子书记忆全失,所以家臣并未探到什么消息。期间梁子书识破古戒奥秘,反而让火家人觉得他是赤帝火燃天的弟子,如此火家之人更不敢为难于他。

梁子书归根结底还是个书生,对棋琴书画造诣颇深,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对于音律还是有些感悟。他又凭借着音律上的造诣挤兑走了火家四小姐火如的教琴先生,取而代之负责教火如音律。

距离得到五行圣水解药,梁子书更近了一步。

这日,惠风和畅叶映花红,在赤凉城府内一座古朴亭中此时正坐着二人。

一女子脸带稚嫩面貌青涩,身穿修身红衣正兀自弹着瑶琴。另一人一副书生打扮手摇折扇饮着茶水,双目微闭聚精会神听着身旁女子抚琴。

琴音婉转动听,缓缓飘于这座花园之中,落叶上的彩蝶留恋琴音悦耳,久久徘徊在花丛之间不忍离去。

忽然,轻音陡急,戛然而止。

梁子书眼睛睁了开来,将茶碗放在一边桌上,疑惑问道:“为何不弹了?”

火如眉头低垂,轻叹了口气,轻柔说道:“这曲子每每弹到此处都不知道该当如何继续。”

梁子书想了想,说道:“这曲子名叫月下潮生曲,前半段讲的是夜晚海上平静孤远之像,后半段讲的该是潮起时波涛暗涌的景象。四小姐所停之处恰是潮刚起之时,你弹奏之时想象一下波涛汹涌的海面,琴音时起时伏与波涛相合便可。”

火如将手搭弦上,踟蹰半晌,又将手放了下来,看着梁子书说道:“我并未出过东北,从未见过海上景象,怎么能弹好此曲呢。”

她说着眼睛一亮,说道:“先生博学多才,定是见过大海,你同我讲讲海边景色可好?”

这些时日两人一边学琴一边聊天,火如很喜欢听梁子书说话,尤其是听他讲中原之事,梁子书虽记忆全失但他胡编之言还是惹得火如姑娘阵阵欢喜。

梁子书将折扇一合,眼神飘远,缓缓说道:“这大海无边无际,远远看去飘荡万里。当你站在海边之时,便觉自己渺小如蝼蚁一般,不觉间便会忘却世俗争斗……”

梁子书信口开河说着,火如双手托腮眼睛放着光津津有味听着。

她想象着自己站在海边,海风拂面,眼睛望着落到海平面的落日。

梁子书一抬眼,见她眼波流转嘴角含笑,不由得愣住。

这是何等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

火如正听得有趣忽然发现他闭口不言,面带疑惑问道:“先生怎么不讲了?”

梁子书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假的,我记忆全失,根本不记得大海是什么样,就连去没去过海边我都不知道。你明知道我跟你说的外面景象都是骗你的,你怎么还喜欢听?”

火如眼神迷蒙,仿佛仍在想着海边景象,缓缓说道:“我没去过海边,可能以后都不会去,对我来说大海真正是什么样并不要紧。我喜欢你说的景色,你说的就是我的大海,别人觉得什么样是别人的事。”

梁子书一怔,没想到这个单纯的小姑娘竟然会说出如此深奥的话语。

火如望向花丛中翩翩起舞的彩蝶,继续说道:“之前从未有人同我说这些有趣的事,那些富家公子或是名门之后最喜欢说一些无趣之事。比如他家有几百亩封地,家里有多少长工,或是从哪里得来了一颗碗大的夜明珠。这些对我来说乏味的很,就如同花园中的泥土一样,我不关心园中泥土如何,我关心的是上面开的花好不好看,即使他们家里有万亩地,但上面一点景色都没有,那还不如这个小小的花园。先生虽然忘了先前之事,但这几月你跟我说的事情都很有趣,无论是中原的鸟语花香还是西北的风沙漫天,我希望真实景色如公子所说一般。”

火如沉默半晌,面带希冀神色说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大海,如果景色与先生说得不同,我就认为那不是真正的大海,真正的景象就是先生口中说的。”

梁子书没想到自己这几个月的胡编之言竟对她有如此影响。

火如生于江湖最大的五个门派之一,从小到大所有人对都对她百般呵护。她自小还有心口疼的毛病,稍有不顺心便会昏倒过去,所以自小到大她哪里也没去过。

她便如同笼子里的百灵鸟一般,整日只能在笼中高歌却不能展翅高飞。

她是火族四小姐,平日接触之人不是达官显贵便是富家子弟,所有人都忌惮他们家族,同她说话也是战战兢兢谨慎非常。她并不想这样,她希望有个真心朋友同她讲讲远方的故事。

这时梁子书出现了,他虽然记忆全失,但他说什么都很有趣,他不怕她,还经常拿她开玩笑戏弄于她,甚至有时还言语轻浮地调戏于她。梁子书不把她当作火家四小姐,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寻常朋友。

火如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日只要见到他心中便就欢喜,一见他样貌心中便就安心下来,感觉做什么事都是有趣。园中的枯枝败柳也长出了新叶,杂乱的草丛也开出了鲜花。

火如忽然想到什么,挺起腰板睁着大眼睛看着梁子书,说道:“我一直以先生称呼公子,现在想来有些不妥,天下先生公子多的是,但你可就一个。先生你善言大海,不如我便叫你海先生可好?”

火如年纪不大心思单纯,所以想什么便说什么。

梁子书见她面带期待,点了点头说道:“好,便如四小姐所言,以后你叫我海先生便好。”

火如莞尔一笑,起身整了整衣服向园中走去,走到花丛之中回头说道:“明日我要去城外济民,海先生可愿与我同去?”

梁子书望着花丛中娇小的身影,面容带笑点了点头。

火如见他答应脸上一喜,低着头红着脸向园外走去。

梁子书扶着瑶琴眼睛盯着她婀娜背影,不由得叹道:“我运气怎么这么好!”

正在这时,身边一个男子声音说道:“怎么样,是不是清纯可人?”

梁子书点了点头,附和道:“那是当然……”

他说了一半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只见亭子一旁站着一人,这人二十左右头戴方巾身穿白袍,也是一副书生打扮,此时正倚着亭柱看着远去的火如。

“你是?”梁子书问道。

来人也不看梁子书,依旧看着远处,随意说道:“我是她三哥,名叫火贞。”

梁子书看他一眼,说道:“原来是火家三公子,莫非你也是来试探我的?”

火贞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大哥让我来跟你亲近亲近,我本来不愿理这闲事,但大哥很少吩咐我办事,如今难得开口总得给他办办。”

梁子书心想,这人倒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火贞依旧看着远处慢慢行走的火如,说道:“不过你倒是有些本事。”

梁子书“唰”地一声打开折扇,问道:“何以见得?”

火贞向远处火如努了努嘴,说道:“我四妹身体不好,有心口疼的毛病,往常每隔十天半个月都要疼上一次,自从你来,这几个月可是从来没犯过。”

梁子书不知道她有这毛病,心中不由得升起怜惜之情,神色未变,摇了摇折扇说道:“怕是天气变暖,旧病不易复发而已。”

火贞撇了撇嘴,说道:“不是,还是你有本事。”

火如转过院角消失不见。

火贞转过视线看着梁子书,说道:“我大哥二哥是武人,我自小与他们关系不亲,反倒是与四妹关系颇好,所以不管你来火族有何目的,我都要谢谢你。”

梁子书拿起茶碗吹了吹上面飘着的茶叶,说道:“你放心,我暂时对你们火族没有歹意,就算日后有什么事要做我也绝不会伤害四小姐。”

火贞心中一安坐在他对面,说道:“大哥他们都说你鬼点子多,是个危险人物,不过我倒觉得你人不错。”

梁子书一笑,说道:“我本以为火族子弟中就四小姐一个好人,如今看来你也算一个。”

火贞也是嘴角一笑,伸手在琴弦上拨了两下,问道:“你是个书生?”

梁子书看了看手上折扇,说道:“应该是吧,要不我怎么是如此打扮。”

火贞看了看桌上瑶琴,说道:“先生琴艺我是知道的,那日那首织衣曲可是奏哭了许多人,但文人讲究琴棋书画,不知先生其他的造诣如何?”

梁子书喝着茶水随意说道:“这我也不知道。”

他指了指头,说道:“记忆已失,许多东西记不得,奏琴也是偶然为之。”

火贞想了想,说道:“跟我来,我给你看几样东西。”说完起身向亭外走去。

梁子书不知道他有何想法,但他看得出来这个火贞与他大哥并不是一类人,火泰心思缜密好揣人心,但这个三公子并无过多城府,其言语更在意文人之事。

梁子书跟在他身后,心中合计,这个三公子城府不深,正好可以从他口中打探一些消息。

走了半晌,周围巡逻之人渐渐多了起来,梁子书看着这些手持钢刀身穿红衣的卫兵,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多的守卫?”

火贞头也不回说道:“这里守卫自然多了,我的院子旁边便是我大哥的院子,他是赤凉城副城主,自然防守严了一些。”

梁子书看了看四周,心中暗暗记下位置,以便以后用的上。

火贞继续说道:“如果没有我带着,你千万别来这里,这些守卫严得很,只认那么几个人,其他人误闯进来直接抓起拷问。前些年有个伙夫迷了路,大晚上走到这来了,这人被守卫抓起来拷问了三个月,出去之时早已没了半条命。”

梁子书暗暗点了点头,心想这些一定都是火泰的安排。

二人拐了几拐来到一处院落,这个院落大得很,里面假山小溪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一进院落守卫却少了下来,想必是外面那么多守卫里面便就可以省了。

火贞带着他在院中走了一盏茶时间来到一处书房。

火贞进了门便就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指了指书房四周墙壁说道:“这些是我收藏的字画,还请先生点评一下。”

梁子书四下看了看,只见四周墙壁挂满了字画,墙边柜子上也摞满了画卷。

他走到一副字前,认真看了起来。他记忆已失,但品评字画靠的不是记忆,而是自身锻炼出来的美感。

梁子书边看边点头,摇了摇折扇说道:“这副字力透纸背写得刚劲有力,笔墨浓而不连,断处合宜,是副好字。看这纸张略有泛黄,想必是前朝名家的手笔吧?”

火贞站起身来眼睛放光说道:“先生好眼力,这幅字是上前朝名家戚文宇前辈亲笔所书,他老人家一生书画无数,但唯有古稀之后的字画才能算得上精品,而且年纪越大字画越妙,这幅便是他写得最后一副字。”

“哦?”梁子书问道:“可是他写完这副便就封笔不写了?”

火贞坐回椅上,说道:“不是,那时他的字早已名声在外,一副字便值万金。如此难免会有匪人打他主意,当时他写这幅字的时候房外早已有匪人盯着,见他写完这副字便就把他杀了。”

梁子书摇了摇折扇,说道:“那些匪人杀了他,这幅字便成了难得的珍品,其价值会翻数十翻,如果我没猜错,怕是他的其他字画也都被烧了吧?”

火贞竖了竖大拇指说道:“先生果然聪慧,那些匪人杀了他后还将他的宅子一把火烧了,所以世上他的字画少之又少。”

梁子书眼神又看向一边,这幅字较刚才那副可要娟秀的多,笔法细腻,笔势行云流水,看来是位女子所书。

梁子书看了半晌点评一番,火贞听他点评不住点头,见他对字画造诣颇高心中十分欣喜。

火贞虽生于五大派之一的火族,但他自小不好武艺专好琴棋书画。整个火族基本上全是武人,所以他平日没人说话交流,如今见到梁子书可算是遇到了知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直聊了一个时辰。虽然梁子书记忆全失,但他凭借自己悟性对每幅字画点评都很到位,火贞开始觉得他只是琴艺卓绝,如今聊了半晌才发现他对琴棋书画都较为精通。

聊着聊着便到了午时,火贞来了兴致吩咐下人备了桌酒食,两人在书房之内边吃边聊。梁子书想从他口中套些话来自然乐于从命。

梁子书平日不善饮酒,但火贞较他还有所不如,几碗酒下肚两人都是舌头发硬脸色涨红。

梁子书眼睛发直,大着舌头说道:“我说…三公子,你是火家之人,怎么就不会功夫的,如此老城主他不管你?”

火贞打了个酒嗝,身子晃了晃,说道:“先生……有所不知,早年父亲他也逼我练功夫,可是……我偏偏就不爱练功。有一次他老人家问我,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功夫高强的人,你如何胜他,难道要靠诗书胜他?”

火贞眼睛眯了一半,说道:“你猜我是怎么回答的?”

“这猜不到。”梁子书摆了摆手说道。

火贞嘴角一笑,说道:“我跟他老人家说,我学古人道理便是为了让别人不敢或是不想来杀我。学好功夫可以胜一人、胜百人,但我学了先人学说可以胜万人,我可以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我所用,可以让东北之地永享太平。”

梁子书没想到他竟有如此之智,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老城主如何说的?”

火贞晃了晃手,大着舌头说道:“他老人家什么都没说。”

“那看来是默许你不练功夫了?”梁子书问道。

“不。”火贞拿起酒碗,一仰头喝了碗酒,接着说道:“父亲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我一巴掌,将我打得口鼻流血。”

“哦?那城主后来是怎么同意让你不练功的?”梁子书问道。

火贞说道:“我说出刚才那番话时正好我大伯也在场。”

“便是名威江湖的赤帝火燃天?”梁子书问道。

“正是,他老人家想法与父亲不同,他觉得我说得对,还把父亲训了一顿,他说东北民风彪悍不能靠着武力压制,要以德服人,否则长久以往必生祸乱。自此之后父亲也就不管我干什么了,愿学文便学文愿习武便习武。”火贞答道。

梁子书心中想,这赤帝倒是明事理,但火族这些子弟倒是未按他的想法办。难怪他胡编自己是赤帝弟子他们便就派火贞前来交好,原来是怕得罪赤帝。

火贞晃了晃坛中余酒,说道:“可是这些年来我大哥行事越发狠辣,搞得东北民众怨声载道。我也同他谈过几次,但他是个武人一直信不过我们这些整日看诗书的人,后来我见他不听也就不再说了。”

梁子书拿起酒坛为他倒了碗酒,端起酒碗说道:“三公子,世事无常,你我饱读诗书将来必会有所用处。”说完一仰头干了一碗酒。

火贞听他之言心中郁郁,叹了口气将碗中酒一饮而下,说道:“我是火族三公子,将来只能辅佐我大哥治理东北之地,他信不过我,凡事只能依着他的想法来,谈何出头之日。”

梁子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三公子切莫自轻,便如赤帝之言,东北民风彪悍,不能一直靠武力压迫,待副城主想明白之时便会重用于你。”

火贞皱着眉头,说道:“但愿如先生所言。”

他心中烦闷,喝了几口酒便显醉意,两人又谈了一阵便就各自回房休息,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