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

端午每年都有，可是招募大会却不是每年都有。

虎威镖局。

又见虎威镖局。

大旗飞扬，残阳如血。

如血的残阳挂在大旗上，透过张扬的虎爪，将整个镖局都映得红了。血一样的红色。

虎威镖局并不是江湖上规模最为壮大的镖局，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镖局。

因为它是中原镖局的死对头。

中原镖局垄断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的生意，可是虎威镖局仍旧虎虎生威。

所以每隔三年虎威镖局举行的招募大会自然总是人满为患。

一个小小的虎威镖局为何如此猖狂？

因为总镖头姓老。人称老糊涂。

老糊涂不糊涂。大家都这么说。

老糊涂正坐在一张藤椅上，笑眯眯地看着台上两个年轻人比武。左手里两只拳头大小的铜胆来回转动。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身高马大，浑身横练的肌肉，比不少老资历的趟子手都结实十倍，另一个却骨瘦如柴，轻轻巧巧。相同的是，两人都是粗布短衣，破烂不堪。

瘦骨头来往倏忽，纵横跳跃，躲避壮男饿虎扑食一般的拳头。却始终没有机会送出一记招式。壮男频频出招，每一拳却都打了个空。

这已经是最后一场比试了。

夕阳已经落下墙头，镖局子里的血色也渐渐消退，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灰色。死灰一样的颜色。

老糊涂笑了，轻轻说道：“不用打了，你们两个都留下。”

这不是虎威镖局的规矩。虎威镖局每年只收一个趟子手。今年却一下子收了两个。只多出一个，却是两倍。人手充裕，多出的这一个岂不是要吃白饭？

老糊涂不糊涂。

两个年轻人都歇了拳脚，齐齐向老糊涂拜倒。老糊涂干笑两声，走入后堂。

胡师爷领着两人到了一间偏房，道：“你们俩住这儿。”只有一间房，却是两个人住。

瘦骨头问道：“只有一张床，我怎么和这大肥猪挤？”

壮男还没说话，胡师爷却先说到：“不知道。”胡师爷不是师爷，但是镖局子里都叫他师爷。每次出镖的路线、人手、驿站，都是胡师爷拟定。只要是胡师爷说过的话，就没有人置疑，也不会有人质疑。因为他是胡师爷。而这次，胡师爷居然说“不知道”！

瘦骨头仍旧追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胡师爷说：“不知道就是这个意思。”壮男已经一拳将瘦骨头打翻在地，满地找牙。

胡师爷笑了。

这就是虎威镖局。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虎威镖局。

镖局里只有九个趟子手，加上新招的两个，是十一个。三名镖师，一个师爷，一个总镖头。没有女人。

却已经是鼎鼎大名的虎威镖局。

虎威镖局每隔三年都会举行一次招募大会，因为每隔三年都会死一名趟子手。

今年却招了两个。

纪默不明白。非但纪默不明白，就连朱镖头、羊镖头、牛镖头也不知道。

他们问过胡师爷，胡师爷只是说：“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

老糊涂真的不糊涂？

每个人的心里都会这么问。但是没人会讲出来，因为他们相信，老糊涂绝对不糊涂。老糊涂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纪默躺在屋脊上，看着阴云密布黑漆漆一片的夜空。他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适才为什么没有避开那一拳，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叫总镖头为老总镖头，而是老糊涂，为什么老糊涂不怒反喜，为什么胡师爷看着这样邪门。

他想不明白。

或许有很多事情你都想不明白。人生岂不是正因为想不明白而精彩？

一碗酒，你怎知他是酒而不是水？酒是不是可以散出水的味道，水是不是可以发出酒的味道？只有喝下去才知道。或许喝下去也不知道。

但是这样才能品出味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有味道。

味道不一定是用口就能品出的，所以有些事也不是用眼就能看明白的。

幸好纪默已经进入了虎威镖局。

而且正躺在虎威镖局的屋脊上。

没有人守夜，没有人巡逻。一片死寂。

纪默笑了。笑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