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在洛邑的街头巷尾穿插两趟后，方亦便发现四下里的动静如渐渐煮热的水一样开始翻腾起来。显然是各方势力觉察到端倪，动作神速地加入进来，要“合力”验证这个显然很有道理的猎氏推论。

由于心情不佳而导致积极性甚差的方亦至今毫无所获，但期间遭遇同势力的探子时倒是得到了一些额外的八卦消息。

洛邑归属于十二公子良萍叶（女）任州侯的汝州地界。

据说传出神兽蛰伏此地已久、却被瞒报的消息后，良萍叶大怒不已，召了洛邑郡守前去，亲手鞭笞到半死。随后，这位传闻中风评之差不逊色于四公子良叔木的十二公子，直接撕破了脸皮，不管不顾地勒令麾下人手将那些蒙童抓捕审问。在场的其他三方势力大惊失色，连忙合力阻止，结果几名兄弟姐妹在城外闹了个灰头土脸才消停下来，这也正是导致了城中动静氛围变化这般急剧的原因。

古怪的气压笼罩在这以往无人关注的小城上空，灵视敏锐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喷薄欲发的压抑。以身为蚀客的方亦角度看来，这是量子力集中汇聚，要出现重大事态的征兆。虽然这种玄学般的预感没有得到过“圣贤”主脑的认证，但是在蚀客之中，对此深信不疑的大有人在，其中又以讲究直觉行事风格的“硬派蚀客”尤甚。

入夜黑云压城之时，积蓄已久的暗流终于被引爆，但最先出现骚动的却是在城外。

四野妖魔批着夜色来袭！规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遭遇。

城外的几路州军毕竟是各方精锐，应对有条不紊。在妖魔接近到视野范围内时，足量的照明工事已然被点亮，防御阵型也都布好。这个位面本就不讲究什么行军策略，野性狂暴的妖魔更不会有什么试探的步骤，紧随而来的会是一触即发的混战。

然而，还未正式交锋，州军一方就落入了下风。

一股不安的氛围笼罩而来，动摇众人心神的，是天空中那些朝着洛邑上方逼近的大中型飞行妖兽阴影。当然，受到注目的不是它们本身，而是挂携在它们身上的妖魔。

遥遥看着这些异世界“伞兵”，方亦忍不住夸了句：真会玩。

但很快，有模糊的惊呼在四下里陆续响起，令所有包括方亦在内的不明所以者也迅速领悟过来，并随之脸色剧变。

“燧……木……燧木！”

这细细碎碎的呼喊声很快找到了共同的频率，协调组成了能让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巨大声响，并将蕴含在其中的忧惧，通过共振轰鸣传递、放大！

许多高级妖魔的智慧不逊色于人，从空中侵入人类坚城如此显而易见的方法，自然不至于从未被尝试过。但之所以一直以来，这种战术都不存在于昆吾之民的防范意识中，便是因为天方之域那独特的防御依仗——燧木。

在夜间绽放的燧木光华，如同冠盖般笼罩其所庇护的城郭镇乡，毫无遮拦的天空反倒是最无死角的防护区域。即便是高级妖魔，也不能完全抵御这与天光同质的燧木叶芒影响，而将受到不同程度的干扰削弱。试图从空中突袭的妖魔，往往会在抵达前就遭遇失利：即便没有浑身僵硬而高空坠落，也会因为行动迟缓被轻易察觉针对、受到强弩狙杀。

然而也正是因此，许多城防军备中，关于强弩的养护便渐渐变得敷衍起来。更别说像洛邑这种以往不受重视的小城，只怕本就连其他工艺简单的军备设施都不完全。

此时，洛邑城中央的寰丘上，守护燧木仍在绽放璀璨光芒。可是，各方势力为了表示仁心善举而顺手接纳的无数难民，其存在感却突然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清晰、膨胀起来，以令人窒息的错觉提醒着：那象征天方之域安宁的景象并非永恒！

方亦翻身跃上旁边的一间房子屋顶，看见有许多绰绰的影子，正在努力赶往燧木所在的寰丘，试图阻止可怕的预感成真。

他的视线顺着那些影子的去向，落到了那柔和光芒的源头。

随后，心神一颤。

仿佛有一个实质恶意组成的形体，在那里俯视着在场众人。等到所有的目光汇聚后，它带着讥讽的笑容弯腰鞠了个躬，同时揭开了今夜将充斥血与铁味道的舞台幕布。

齐国洛邑，燧木被毁！

燧木所在的地方，并没有传出任何声势浩大的声响，也没有人看到它遭受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突然感觉到了某种消逝带来的凉意。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幅美丽到让人忘却眼下危局的奇景……

树顶的光华冠盖像是一个装满了萤火虫的透明气球，底部被针刺之后无声地爆开，内里琉璃般的叶片转瞬燃成了火种，向着四方上下无规则地飞散开。这火种又不断分裂碎开，如同万花筒中看到的变幻，如同瑰丽的星云正在崩解，如同白衣的仙女渐舞渐隐。

紧接着，无数的火种恍若有生命一样，奋力飘向邻近的人，投入他们的体内，为他们驱散恐惧和不安，带去勇气和力量。

方亦将一枚火种接纳进身体中，感受到它蕴含的温暖和安慰，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最符合这感受的幻象：一名母亲扶起因害怕而摔倒的孩子，轻柔拍打他身上的尘土、亲吻他的额头鼓励他坚强起来、继续努力奔跑逃离灾祸。

这是守护天方之域的母树最后的赠予……

那燧木爆发出的灿烂美景和温柔庇护，终究只是最后短暂的回光返照。黑暗，不可阻止地弥漫填满了这洛邑内外，让长久生活在安宁中的人们深刻意识到它的重量和压力。

营地角落，卑微的难民们发出的哀哭之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入各方众人的耳内。让他们终于意识到，齐国境内已有数个地区像这样失去了燧木光芒庇护，这件事情原来是如此悲惨可怕、如此值得同情和怜悯的……

各方势力的主事人也开始明白醒悟：那些被他们压下的传讯信息中，字里行间有着多少看不出的生命颜色和重量！他们决定优先保证升山争王事宜时，那些所谓当务之急的选择、成大事不拘小节等等说辞，是多么的冷酷、残忍！

而这些，这个黑夜即将一遍又一遍地教给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