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罗这种妖兽，如果忽略掉它那身脏乱杂草一样的皮毛，其实长得还挺可爱范的。猪身肥胖、四肢粗短，形似鸭子的头颅不成比例地种在身前，看起来有点贼头贼脑。

此刻，那圆溜溜的眼睛眨巴了几下清晰起来，非常机灵地转了两圈，然后意外地和方亦对上，只愣了不到一秒，就又飞快地假装没醒一样闭上了，看得方亦都愣住了。

因为刚才的咳嗽声提醒，对面七名少男少女正把视线转过来，想听听方亦要说什么，却见到方亦表情古怪地打量起那只“属于他们”的妖兽。

从他们的角度看不见肥罗那被臃肿身体挡住的脑袋，更别说那鸡贼的小眼神了。

肥罗受的伤其实不太重，关键是后腿上有一根箭影响比较大，又被追了老半天，所以显得比较衰弱，但离死翘翘反正是有一段可观差距的；前面从坡上滚下来，应该也是脱力的缘故才晕了过去。趴了半天之后，想必这货的状态已经缓了过来，但居然知道装死来寻觅逃生的时机，真的是极其有趣。

方亦稍稍观察片刻，立马对情况猜了个十有七八。期间，那僵住的鸟头还偷偷打开一道眼缝，朝方亦瞄了一眼，让他实在是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一时间玩心被勾了起来，方亦抬脚踩到了这头肥罗的肚皮上，边加重力道，边俯身打量那鸟头的表情变化，想看看它能装到什么时候。

但是，这番举动落在那七名少年眼中，意味就很容易引起误会了。明明已经表示过那是己方的猎物，居然还特意咳嗽两声打断自己这边的讨论，再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容，接着又对那猎物做出这种践踏性的举动来，这不是挑衅是什么？不是挑衅，还能是什么？！

“放开那头肥罗！”

当即有一名性子最急的少年气不过，大喝着朝方亦冲了过来，挥拳相向。

方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干了件蠢事，但并不自觉理亏，便没有太客气。他抓住对方的拳头一带，转了个圈又推了回去，将那少年摔得不轻。

这下真动上了手，那几个小伙伴们虽然刚刚还略有犹疑，但本着团结友爱之心也压了上来，打算同仇敌忾、替自己的同学讨回公道。

这事情发展有点尴尬，方亦一时想不出怎么解释。州学中的教导对“武艺”的注重不虚，对面正招呼过来的这好几双拳脚，虽然看起来还太嫩了点，可毕竟是有章法的；加上他又不想动真格伤人，应付起来反而很是有些吃力，更没空开口分辩了。

那七名少年原本没多想，打算合力拿下方亦再说，可真交起手来，几乎是被欺负一样地单方面吃亏。少年心性怎么受得了这种屈辱，直接忘了原本的意图，渐渐也发起恼来，开始使出抱腿、扔沙子之类的小阴招。

方亦顿时感到更加狼狈吃力起来，好几次差点忍不住要痛下狠手。

不过几名少年到了这种羞愤的地步，却仍旧没有动用弓箭以及腰佩短剑的打算，显然是些心性质朴的好孩子，根本生不出伤人的恶念。方亦见了也不免也颇有好感，终究是没法不管不顾地痛扁一顿。

正当他无奈叹了句认栽，准备瞅个空隙出声投降的时候。

地上那头罪魁祸首——肥罗，贼兮兮地往战局外滚了两圈，猛地翻身弹了起来。它欢快地哼哼两声，在眨眼的功夫中，滋出一泡味道刺鼻的稀尿。这才浑身姿态带着嘲讽地撒开蹄子，朝着远方狂奔、逃窜而去，转眼已经到了几十米开外。

“啊，什么情况？！”

“那头肥罗又活了？”

几名少年先后愣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意想不到的一幕。

一直有所注意的方亦哭笑不得，趁机推开其中两名后知后觉、还在纠缠的家伙，横跨两步脱出包围，捞起被丢在地上的其中一张木弓。

“这要是被你跑了，我特么蚀客界的名声就毁了啊……”

方亦嘀咕一声，在几名少年反应过来之前，满弓、放箭！

只听一声弓身断裂的闷响，箭矢流光般急追而去，在那肥罗得意地回望瞬间，从臀部彻底没入，将它的神情定格住，按在地上往前推了一米多才停下。

刹那之间，万籁俱寂。

方亦满意地扫了一眼几名少年的呆滞神情，把拉坏的木弓往身后一扔，指了指那头终于死了个透彻，但还保留最后的神经反射而蹄子抽搐的肥罗。

“喏，你们的。”

说完，方亦挥了挥衣袖，不准备带走一块兽肉，深得“装逼之后飘然远去”来升华格调的精髓。

须知“硬派蚀客”的核心教条就是——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等一下！”

“兄台留步！”

当然啦，被人充满敬仰地拦住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

不久之后，方亦被少年们簇拥着回到了营地。

就着他们其中一位性情暴躁的师长训斥之声，他吃掉了整整七颗沙梨才停下来，然后舒服地吐了口饱气，看向另一名和他并坐在火堆旁的长须老先生。

这老先生有着完全不同于庖丁的气质，却也有着完全不逊色于庖丁的手艺。

那头肥罗被麻利地放血、剥皮、剖解，有条不紊之外，整个场面竟然没有产生脏乱。包括血液、脂膏在内，所有分离出来的部分，都被规整地在一旁摆放安置妥当。

捕捉到方亦的目光，老先生温和地笑了笑：“呵，身处域外险地，虽有唐突，但老夫不得已要在这盯着小友你，可别见怪。幸好，这张老脸看起来还没到影响胃口的地步，哈哈哈。”

老人有着匹配身份的修养，对于突然被学生带回来的陌生人，尽管有所顾虑疑惑，依然给予了足以称得上礼数十足的招待，并丝毫不露急躁地耐心在旁作陪，说是盯防实则从不目光打量。等到方亦投去目光，老人不仅毫无架子地主动开口，还先以打趣来消除隔阂。如此待人处世，真如春风拂面，无怪乎能教出那几名心性醇厚的弟子。

方亦被对方的气度折服，抹干净嘴角的汁水，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

“猎氏方亦见过先生，行为粗鲁，让先生见笑了。”

说完，他在地上用手指写下名字，又拿出容氏大掌柜给的那枚容氏铁牌为佐证，干脆地交了底，以彻底消除对方必要的戒心。

“我受容氏商队招募为护卫，途中因为意外走散，现在正要赶往边关汇合。”

接着，方亦稍微解释了下商队先前遇到半妖拦路的情形。中间低调略过了自己帮助大胡子等人的周折，只说是因为分批缴纳赎身之物离开后，又遇上意外落了单。

说话间，那边几名少年也终于被训斥结束，跟在另一名短须的师长老者后面过来了。

少年们个个垂头丧气，像是遭风霜打过的庄稼苗一样。

不过，方亦心里可没有一丝的同情，从听到的几句训斥重点来看，这几名少年是完全活该。之前他们追猎肥罗压根没得到师长的批准，是因为嘴馋临时冒出的心思。最夸张的是，担心被抓包的他们，还有意画错了个指向标记，来误导那名随行看护的老先生。

在几名少年的美好打算中，他们会迅速地拿下那头肥罗，然后回来告诉两名师长，这是采集药草的时候恰好碰上的。至于为标记错误准备的理由，则是其中一人被肥罗追撵的时候，不得已偏离了道路，其他人为了救援追赶了一小会，顺手将这头符合设定的肥罗捕获。

只不过，他们小看了肥罗这种妖兽的皮糙肉厚，以及莫名带有的嘲讽能力……

头几发箭矢顺利命中之后，这肥罗第一反应竟是勃然大怒，回头就拱翻了两人。直到少年们合围上来，它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不得不在“数不清”的“敌人”联手下败退逃亡。临走前，肥罗习惯性地留下一地“挑衅味”浓烈的稀尿。

几名少年哪里想过，一只看起来肥头呆脑的妖兽，居然敢这么嘚瑟？

这要是不让对方领悟一下身为“肉”的自觉怎么行！

一时脑热之下，七名少年就追了个天荒地老、不死不休……幸亏最后也只是遇上了方亦……

“气死老夫了，要是闯入了什么强大妖魔的地盘，老夫这会就得通知他们家里张罗着立衣冠冢了……老卢，把刀子给我，这边我来，你也去骂两句。”

骂骂咧咧的短须老者走过来，往火堆旁一坐，捡了捡剖解了大半的肥罗，伸手就要去接长须老者的刀。

卢姓老先生往他手里塞了袋水，笑道：“你可歇歇吧。”

随后又朝后面走到一半、被短须老者的话吓得不敢继续过来的几名少年招了招手。

“好了，时候不早，都过来帮忙干活吧。”

那几名少年如蒙大赦，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挤着坐下，缩着脖子帮忙摆弄柴火、碗盆，清洗肥罗的皮肉，顺便支着耳朵听方亦和两名老者继续聊遭遇半妖的细节。

这两名老者，长须的姓卢名植，短须的姓王名鸿路，都是饱学之士。两人于齐国州学中治学超过三十载，尤其精擅地理、历法、农事等务实之道。

两名老先生都对方亦所说的半妖聚集之事颇多关注，尤其那卢老，听闻方亦说到曾有猎氏提及“半妖之国”存在时，竟然扼腕叹息道：“昆仑失道、诸国失德、猎氏失仁，及至半妖，已见义之衰微。”

方亦听得是一头雾水，不过极其意外地是，量子力突然就涨了1点！

他震惊得差点没跪下叩拜，大呼“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