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域外黑海险恶扭曲的地理环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昆吾天神神力庇护，天方十二国的疆界看起来都显得齐整、和缓。

远远望去，天方边关筑起的城墙连绵无碍，完全不被那些山林、沼泽、沟壑等畸形古怪地势的阻隔交错所困扰，像是一条规则的大弧线，将两种生态环境完美地区分开来。

度过了那条分界弧线，就从域外的黑暗野蛮地带，进入了光明秩序的天方之域。

从已经由强转弱的光芒之中，遥望着还有将近五天路程才能抵达的边境关口——齐?庸关，方亦长长地吐了口浊气，心情有些烦躁，还要五天……

此刻，他正站在一处荒僻、不生杂草的小丘坡顶。

身后不远的背风低处位置，生了个烧得不怎么旺的火堆，边上倒着一只鸡头牛身双翅单腿的妖兽。那妖兽的背上有一道利落的伤口，贯穿了脊柱神经，让它处于失去抵抗、将死未死的状态。古怪而诡异的声音萦绕在妖兽尸体上，听起来，像是在用吸管喝掉所剩不多的饮料时，那种空气和液体一同挤进狭窄孔道中所造成的回响。

方亦从坡顶跳下，走回到火堆旁边，用略带嫌恶的口气对着尸体方向说道。

“老鬼，好了没？你这，真的有够恶心啊……就你这种毫无风范的模样，之前那个被你附身的小伙子得有多蠢，才会把你当成什么值得信赖的高人前辈啊……”

一个雾态身影从尸体上浮现出来，慢慢凝成了人类老者形象。

他瞥了方亦一眼，背着手踱步到火堆对面，弯腰用一只手支撑在地上，屈膝放下半边身子，再把另一条腿收起，不紧不慢地盘坐下来。

整个过程中，老者举止自然逼真，让方亦这样知道他底细的人都有些忍不住，想要上去搀扶一把……所以，这算是对方亦刚才那番质问作出的无声回答？

“呵，真有你的啊，老家伙……奥斯卡级演员修养呀。”方亦暗自嘀咕道。

老者瞥了眼阴阳怪气的方亦，哼了一声，而后伸手招了招；就见妖兽的尸体侧旁破开一个新的血洞，那块材质难辨的古玉从中射出，落到了他摊开的手心里。

“本尊……嘿，老夫也是流年不利，竟然碰上这般祸事。之前那小子的资质确实不差……怎料到竟惹上了那名狼女，还害得老夫的本体被切了一刀，只能用这最低劣的血补手段缓慢修复。”老者平静说着，也不知道是有意说给方亦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方亦正抽出霜梧部落赠予的粗铁匕首，小心地给那妖兽剥皮，顺便掂量着一会切下哪个部位来烧烤，好当今天的晚餐肉。听到这名古里古怪、颇为邪性的“莫老”口中话语，毫不留情地笑着拆台道。

“哈哈哈，老家伙，我可记得你是因为自己口气太大才……”

“哼！也怪老夫看走了眼，没想到那煞星居然身怀大邪魔贪狼的血脉，远非寻常的半妖可比……还有你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莫老出声打断了方亦，又转而肃然地反问道，在“人”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方亦停下手上的剥皮动作，偏了偏头，冷眼回望过来：“怎么？还不死心？”

两人中间的火堆突然烧断了一根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这是和狼女遭遇厮杀又突围逃脱后的第三天了。

最开始的时候，方亦出于谨慎考虑绕了些远路，以避免被半妖们追杀阻截。等到后来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图、举动……已经白白多耽误了快两天的时间。

这种情况下，狼女最后发出的那句宣告，反而变得更深刻难忘了。绝不只是为了面子撂句狠话而已，仿佛是被传达了这么个意思一样。

而没了被追击的压力，方亦和寄身古玉的莫老稍稍恢复之后，都暗中泛起了心思，说是各怀鬼胎也不为过。

就在一天前，双方难分先后地动了次手……最终，莫老吃了个大亏。

之前这老者曾在熊头半妖身上施展过的【附身操控术】，被方亦借助“蚀客之钥”完全抵御，并成功破解获得了2点量子力。若不是莫老及时觉察到异常、中止了附身尝试，继续下去的话，说不定能让方亦破解激活一项新的临时技能。

而方亦原本试图更进一步，困住莫老的本体吊坠后，以“蚀客之钥”的【数据隔断】能力强行破解，来汲取更多量子力，却被“蚀客之钥”古怪地警告了一番。

——隔断失败，目标状态不符合！警告！强行操作，有暴露风险！——

【数据隔断】算是一种作弊手段，能够将混沌位面中某些被蚀客锁定的奇特之物，隔离置入“蚀客之钥”空间中，再强行扫描破解，转化为量子力。

但是，这个操作必须保证满足两个条件。

首先，被锁定的对象，必须是处于“弱抵抗”状态。

其次，这个行为不会被其他“混沌”立场的意识发觉。

在蚀客中，这两个条件的通俗说法为“濒死、1对1”。因此【数据隔断】又有一个非常形象的戏称，叫做“大师球”。

除此之外，【数据隔断】还有一个弊端，就是会增加“蚀客”被“混沌意识”检测发现的概率。具体表现为：使用该手段后，在当前位面的剩余停留时间，会出现不定程度的缩减；并且，将来在当前位面设置“副身道标”的成本增加，甚至根本无法设置。

所以，通常来说，除非目标对象的回报率非常高，不然是不推荐使用【数据隔断】这种作弊手段的。另外，蚀客之间还流传着一句话：“不要高估自己，作弊是会上瘾的。”

使用“大师球”的失败让方亦颇为意外，不得不警惕了起来。不论是两个使用条件中哪个不满足，都证明这个附身在玉石坠子上的老家伙，还藏着一些小秘密……

方亦的这种忌惮因“蚀客之钥”的判断而产生，其他人自然想象不来。

在莫老的视角来看，方亦占据了绝对优势之后，竟然毫无后续的反击动作，所能猜想的原因只能是他在虚张声势。莫老由此推断，其实对于【附身操控术】的抵抗，方亦并没有那么轻松，肯定也受了很大的冲击，至少吃的亏不会比自己小。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那番交手之后，两人又都不死心。

结果，他们竟然互相提防着继续相处了下来，直到此刻……

烧焦爆裂的柴枝中，飞洒出的火星晕开恍若萤虫，把火堆两端因热气而扭曲的身影再度分割揉碎。似乎是被双方的交锋气机所压迫一样，火堆的火苗逐渐微弱了下去。如果不准备打破这个局面，在它彻底熄灭的刹那，就很可能会转变成动手的讯号。

沉寂而紧张的氛围，颇有高手对决前的感觉。

在“蚀客之钥”辅助下、习惯性分心二用的方亦，身体和一半心神都保持在随时可应战的状态，另一半心神倒是正对眼下的意境感到大为兴奋赞叹。

“啪”，一根新的枯枝被莫老折断、添进了火堆中，也借此打破了双方的对峙。

方亦耸了耸肩，略微有些可惜，但也没太失望。他继续很不利索地剥完了兽皮，翻面摊开铺到近旁的大石头上，刮掉内侧遗留的血脂，任其烘烤晾干；随后又去切下妖兽的一大块后腿肉，找了根硬度不错的粗枝贯穿，配合两根顶端有杈的树枝架在了火堆上。

莫老在旁边静静地看他用生硬的手法做着这些准备工作，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真是一副好躯体……若非感觉不到其他分身的气息，老夫都以为你也是个‘借户’。”

方亦挑了挑眉毛，示意自己听到了，然后继续转动烤制着那块妖兽后腿肉。

对方的话听起来有许多令人好奇的地方，但很显然对方既然提起了，就会说下去，不然就算他出声询问也没用。

莫老似乎对接下来的要说的东西，仍有犹豫，又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出声。

“老夫便不编造身份来历了，嘿，你小子的神秘莫测比起老夫也不遑多让……我们直入正题，且说一桩交易……”

“老夫的本体你已见过，便是那‘寄身石’。老夫能将自身力量借予佩戴之人，但归还之时，要从其身上额外汲取一份力量作为回报，如‘借贷’一般。因而，我等也将佩戴之人称为‘借户’。除此之外，老夫也能传授点拨术法技艺、指引寻觅天材地宝……诸如此类辅助借户壮大的途径。自然，任一项都需有所回报……”

方亦停下手头的动作，回身打断问道：“慢着，你说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呃，老家伙……还有很多？咦，所以你们还能隔空互相联系？”

莫老点了点头道：“大体如此……不过，我等虽然互为分身，却并非协作关系，甚至有若仇敌……”

方亦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插嘴道：“这设定我懂啊！你们得互相吞噬来争夺最后的真身位置，对吧？所以，你们这些什么什么石头里的老家伙各自选了个傻……我是说，借户！然后，通过借贷力量来壮大自身，之后好吞并其他老家伙。”

一种困窘的神情，出现在那张雾气凝成、却生动的老脸上。

莫老愣了好一会，才艰难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不是、或者不曾当过‘借户’？莫非是因为……你的实力已经足够，借贷力量于你的寄宿分身担忧你反噬，故而主动与你断了联系？”

方亦切了一小块外侧烤得带焦的肉片、放进嘴里慢悠悠地咀嚼，趁隙思考了片刻后，颇为心机地以故作神秘的姿态作出回答。

“如果能让你觉得好受点，你就当我也是个‘借户’吧。不过，我借取力量的对象，和你可不是一个体系……我的意思是，比你这种老家伙分身、强多了！”

这几句话半真半假，其中所指的对象，当然就是属于真实界的圣贤级智能——“蚀客之钥”。方亦深知越是心机深沉的家伙，越是喜欢自行脑补推敲。他顺着对方的说法借题发挥，引导对方的想象继续发酵，也许能诈唬出些什么线索，好弄清这老家伙的底细。

“什么？！难道它们之中还有走上此路的家伙？”莫老果然惊讶失声道。

“它们？”方亦并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和茫然。